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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同人#《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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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
驴子吭哧一声,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头,后面的白马也跟着停了下来。代理人吆喝了一声,那马慢吞吞地踱到路边。
“你先过。”代理人伸了个懒腰。
那人没有说话,还是站在那里。
“要是车翻了,就等人吧。”代理人摸着那马的头,“别见怪,人老了,折腾不起。”
“代理人。”
或许一切都将归结于此,尘归尘,土归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却也算得上一个好去处了。几缕清风抚过他的沟壑纵横的脸颊,掀不起一点波澜。
“动手吧。”
残阳如血,几只乌鸦打树林里飞出来,惨淡地叫了几声,扑棱扑棱地朝着残存的殷红飞去,几只寒蝉警觉地从树上掉下去,有的匆匆逃走,有的肚子朝上,蜷着腿,死了。
代理人闭上眼睛,默默地等待自己的终局,一把锋利的钢刀或者一颗滚烫的子弹。
那人握住了缰绳,说道:“我终于找到您了。”
“是你……”代理人听出了是谁。“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走。”代理人并不想把雷电留下,“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所以我来了。”雷电望着代理人的背,答道。
代理人侧身瞥了她一眼,雷电穿着一身亚麻色的便服,身上、裤子上东一道西一道地敷着泥巴,看样子没少在山路吃亏,“一个月前我就不是代理人了,你找错人了。”
“您……”雷电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代理人的眼睛,“不,我找的就是您。”
代理人看着来时的路,又起雾了,没有什么由头,就又起迷蒙起来了。
“您曾经承诺过,会和我们一起坚持下去,直到胜利。”
“代理人一个月前就死了,”他摇了摇头,“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半死不僵的人。”
“您答应过我,”雷电双手搭在代理人的大腿上,抬头看着他,“至少,不会抛弃我们。”
曾几何时,代理人和她们在维修会打造了他们引以为豪的军团,他们曾经认为胜利唾手可得。
“只要两年,就能把东欧平原从灾兽手里夺回来。”代理人以前所未有的豪气向她们说。
不过这支军团也只是昙花一现,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的辉煌,而后在内外交迫下轰然倒塌,十不存一。
“回去吧。”代理人劝道。
“您叫我去哪儿?”
“回维修会,回你的学联。”
代理人放眼远眺,沉默了好久。
“回人间,活命去。”他推开了雷电的手,鞭子一抽,胯下的毛驴撒开蹄子跑了起来,白马踱到雷电身边,蹭了蹭她的脸,也悠悠地往前去了。
代理人望着雷电,这个曾经的女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雾气翻涌,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没多久,驴子拐过一个弯,也就看不见人影了。将死的杜鹃鸟不时啼鸣,三两滴鲜血从嘴角滑落,打在地上,染给衰草,给最后的几抹殷红再添上了一分哀婉,和着几缕惆怅。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1-09-17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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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药
    “来,伸舌头——来,手给我…………嗯,好。”一个四五十岁,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收回了手,拿起笔在药单上写字。
    “梅先生,不要紧的嘛?”面前的女人吸溜了一下鼻子,“咱家男人没回来,这些天地里还要去人哩。”
    “少熬夜,吃清淡点,最好不要干什么力气活。”男人手上的笔停了一下,像是在思衬什么,“我给你开副很苦的药。”
    “啊呀,熬夜这个啊,要忙着赶秋衣,眼见娃子要回来了,得备点衣裳呢!”说起这个,女人泛白的脸上又浮上了点血色,“丫头也快回了!”
    “照方抓药。”男人把药单递到了柜台,不一会儿,几包药就整整齐齐地被放到桌子上。
    女人付了钱,道了声谢,提着药走了。
    梅先生的医馆又清净了起来。
    “雷电,帮我倒杯水。”梅先生话刚说出口,两个搪瓷杯子就放在了桌子上。
    “看样子我是被你吃透咯——”梅先生打趣道。
    那个被称作雷电的女人,不,确切地说,dolls,抿嘴笑了笑,站到了梅先生后边,给他揉肩膀。
    “上边些,轻点,轻点。”梅先生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坐久了还是累啊。”
    医馆里的陈设很简单,进门是一张长方桌,梅先生在那里看病,右边是玻璃柜台,后边是一个大大的药柜,铡药刀、压药碾,细杆秤都放在柜子上面,这是前堂,门口还挂着一副对联,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没写字。至于后院,就是熬药、住人的地方,还放一些草药,养马。
    “老师。”门口的帘子被打起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挎着药箱走了进来,朝梅先生略微鞠了一躬。
    梅先生点了点头,指着柜台,示意年轻人把药箱放上去。年轻人却径直走到梅先生身旁,俯身凑到梅先生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你出去告诉她们,看病的就进来,找人的来错地儿了。”
    “嗯。”年轻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雷电,你先下去吧。”梅先生挥了挥手。
    身后的雷电皱着眉头,停了手,似乎有些不情愿,说:“是。”一道也把杯子拿走了。
    桌子上只剩下梅先生一个人。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21-09-25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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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药(2)
      “这方子是你开的?”梅先生把药单递给眼前的女人。
      “是。”银白色短发的女人用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梅先生,淡淡答道。
      梅先生嗤笑一声,问:“学过医吗?”
      “略知一二。”
      “你这方子是杀人还是救人?”
      “救人。”
      “我看不像,”梅先生举着旱烟杆,嘬了一口“方中大黄用量之大,常人足以毙命。”
      梅先生吐出一口青烟,接着说:“你那地方我还算知道一些,听说最近有些人伤寒罢了。”
      “先生不在那里,有些情况大概知道的不太真切。”
      “哦?”
      “大凡伤寒,脉浮而数,发热,发寒,恶寒,那些病患热而不寒,舌白如粉而滑,面色油腻,污秽如烟熏,脉象不浮不数而沉,不类伤寒。”
      “所以?”
      “实是……”女人看着药方,“瘟疫之症。”
      “大黄虎狼之药,你就敢如此大剂量地用?”
      “重症需用猛药,倘若狠下心试一试,或许还有一救。”
      “要是没救回来?”
      女人注视着梅先生,眼眸中淡淡的光彩流动:“这世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错过了这一线生机,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的药我可以抓,请回吧,明天给你送过来。”
      “这次来,不唯独抓药,还想……”女人纠结了一阵,接着说,“还想请先生前去……治病,救人。”
      梅先生抖下烟灰,换了卷烟草,摇摇头。
      “请先生去,一是先生医术精湛,或许能再救很多人;其次很多事情面对面说不清楚,到了自然明了;再者……大凡瘟疫,人心惶惶,先生此去,依先生的名望,还能安稳人心……”
      梅先生默然良久,等到旱烟快要燃尽,对女人扬了扬手:“你且先回去。”
      女人行了个礼,出去了。
      等到女人走院,梅先生把他的徒弟叫到跟前,拿旱烟斗指着后院:“那些书,还有这个药房,你的了。”
      “老师……”小伙有些惊诧。
      “别拿这种眼神瞪我,你那几个师兄师姐没少从我这儿拿东西,给你的算少的了。”梅先生拿着烟斗,半开玩笑地说。
      “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有些东西总得要人做,和你那些个师兄师姐商量好,这儿得有人守着。”
      梅先生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他的徒弟:“明天开始就是你的了,先回去吧。”
      徒弟没有说话,双手抱拳行礼,也就离开了。
      “雷电。”
      “在。”雷电从后院慢慢走出来,满脸的失落。
      “惹你不高兴了?”
      “我以为您能避开那里,就像现在这样生活。”
      “没谁能躲开,至少……我不行。”梅先生长叹一声,“你去收拾下吧,我们明天一早动身。”
      “我只是心疼您……您在给自己的坟墓添砖……”
      “走吧。”梅先生起身,牵住她的手,“至少现在我还在这里。”
      湖边,刚才的女人手揣在大衣兜里,看着湖上的粼粼波光,还有几只悠悠然的水鸟。
      “告诉b-50和斯图卡,把附近的眼睛给我拔了,做干净点。”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21-10-02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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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死病中惊坐起!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21-10-02 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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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去
          凌晨四点多,天边还是一道灰蒙蒙的黑,梅先生已经在整理自己的衣装了,白色的大衣,还有系着红色绶带的披肩。
          “别躲了,出来。”梅先生,或者说代理人,皱着眉头说,声音拖得很长。
          脚步声从身后的阴影处穿出,还有一个略带惊喜和慌乱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呢……”
          “你身上有血腥味。”代理人冷不丁地说道。
          “我……”
          “你杀 人了,b-50。”代理人用毛巾擦拭着眼罩,“我没教过你这些。”
          “那些是city的眼线,他们盯着这里很久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代理人面带愠色,“你应该知道我放开你的权限,不是让你杀人。”
          “我们很担心你的安全……”b-50一时间有些惶恐。
          “唉……”代理人叹了口气,“雷电呢?”
          “她先走了,等你收拾好了,我陪你去接应地点。”
          代理人没有再说话,把眼罩放到桌子上,开始整理自己的脸,刮胡子,打理头发。
          一会儿,隐微的啜泣从身后传来。
          “哭什么——”代理人拖得很长。
          b-50抹了抹眼角,说:“我只是,只是高兴。”声音有些颤抖,落在地上跳动着。
          “很难看,对吧?”代理人接着昏黄的煤油灯,端详着镜子里的人,问道,
          “代理人,还是和以前一样。”b-50耸动着鼻子,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熟悉而又陌生,她缓缓地摇摇头,破涕为笑,“就和以前一样。”
          代理人看着镜子里这张扭曲的脸,内心五味杂陈,他此刻或许想到了过往在战场上的叱咤风云,或许想到了在宴会的纵情高歌,或者是这些年在这个偏远僻静的小山村的生活,也可能,他此时什么都没想。
          眼前的人是如此熟悉而陌生,身后的人是如此的亲切而又疏远。
          他戴上那顶教会制式的帽子,刮下了参差不齐的胡子。
          “花红易衰是郎意,水流无限是侬愁。”
          那副久经战火,见证权力起落的眼罩静静地躺在桌上,它在等待。
          “b-50,你去把我那个,后面柜子里的那个皮带拿过来。”
          “给。”
          “得换条细点的了啊……”代理人自言自语。
          他捋了捋身上衣服的褶皱,这件衣服在箱子底下压了太久,有点皱了,捋不平。代理人还是努力了一会儿,但并没有什么收效。
          他把手伸向桌子上的眼罩,手悬停在上面,最终还是把它拿起来,戴了上去,然后起身,转过去看着b-50。
          “别动,”b-50轻声说道,走到代理人面前,“披肩没系好,来,我帮你。”
          b-50捣鼓一阵,给代理人收拾好了披肩,“脸上还有些没刮干净。”她又自作主张地帮代理人刮起胡子。
          等忙活完了,b-50轻快地往后跳了两步,打量着眼前的人儿,突然冲上去抱住代理人,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你回来了啊……”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悲伤,呜呜地哭起来。
          “我回来了。”代理人揽住她的腰,心里也不太好受,“受委屈了吧。”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b-50抱得很紧,泪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代理人的胸膛。
          良久,代理人开口道:“好了好了,你看我衣服,又得去收拾了。”
          b-50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脸唰地一下涨红,跟熟透的柿子似的,“我、我马上就去拿炉子烘干。”
          一边说着,b-50慌慌张张地跑出了代理人的视野,一个不可察的弧度爬上了代理人的嘴角,很快消失不见。
          收拾完了,代理人推开门,薄薄的雾气浮动着,天边是一层灰蒙蒙的蓝,偶有鸡鸣从远方传来,还有秋叶窸窣的摇落声。
          白霜打在桥上,给木桥也盖上一层迷朦,山路上的落叶安详地躺在泥上,火红的枫叶也褪了血色,显得慵懒起来。几颗枯黄的杂草还有几分绿,带着几颗露珠,接着熹微的晨光,映白了桥头的土墙。
          代理人站在桥上,潺潺流水从脚底跑过,一个巴掌大小的桃梗浮在水上,白纱笼罩,也看不清远处河的流向,也不知道这个桃梗是停在了岸边,还是随着河流没有休止。
          代理人回头,看着身后的一众dolls,斯图卡、pe-8、b-50、bf109,还有虎式:
          “走吧,我带你们回家。”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1-10-02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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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美大佬,期待更新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1-10-02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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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张投名状
              办公室里,代理人用手套抹去了桌子上厚重的灰尘,把地图展开,和dolls们确认了最后的部署。
              等到大多数dolls离开后,109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虑,或许还有一些不解,甚至愤慨,问道:“您真的有必要直接对他们动手吗?”
              “你说的是谁?”代理人打开了窗子,几缕光束从他的脸颊擦过,落在灰蒙蒙的地板上。
              “那些指挥官和他们的参谋。”109看着代理人的背影,“他们就算有错,但至少……罪不至死。”
              代理人双手背在背后,扶正了眼罩,说:“我清楚。”
              “那您为什么……?”109往前迈了一步,“您曾经告诉过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
              “我知道,”代理人打断了109,“我问你,按照你的预计,这样一套花费了巨量精力、资源打造的指挥体系,最近两个月内表现如何。”
              “来的路上已经分析过了……”109并不知道为什么代理人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我再问你,这么久了,你们,也就是在维修会内担任关键职位的人类、dolls,又有多少人被分配了新的位置?”
              “这……”
              “看样子远离漩涡中心已经让你失去判断能力了,109,”代理人有节奏地敲着窗沿,“仔细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
              109楞在原地,此刻,她的脑袋里正在飞快地搜寻一切相关信息,试图找到这之间的联系。
              几束光逐渐偏移,越过了代理人沉如秋水的脸,照射在房间角落。
              “您是说,”一股凉气从她的脊背升起,慢慢地锥进脖颈,“保守派和激进派的争斗……”
              仿佛是听到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代理人转过身去,看着109。
              “可是,我们并不需要卷进这些无谓的争斗,您还记得您以前跟我们说过的话吗,他们不过是一群黄金笼里的斗鸡,我们为什么……”
              “我需要激进派的资源、权力。”代理人又一次打断了109,“你真以为单凭你们自己就能把我带回来?”
              “我……”109突然感到一些难以言说的不快,像是被人轻视了,要极力辩解一些什么
              “你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代理人脱下手套,把它们扔到了桌子上,“你能搅动时局,是因为上面有人想搅动时局,他们要杀的你保不了,要用的你推不倒,单单靠你们,又能震动得了谁?”
              109无言以对,这大概是代理人第一次同她讲这类话。
              “我明白了……”109显得有些失落。
              代理人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事以后你会有机会清楚的,包括教会。好了,出去吧,把雨燕叫上。”
              “是……”109耷拉着脑袋,缓缓走了出去。
              等到109走远,代理人才松垮下肩膀,显现出深深的疲倦,唤道:“弥赛亚。”
              “我在。”
              “安排行程,等这两天收拾完尾巴,去找一趟柯林斯。”
              “您是说那个最开始是扩张派议员,后来转入保守派的那个吗?”
              “对。”
              “私人还是……?”
              “对外说是私人,但用维修会的名义调动车辆和安保人员。”
              “明白。”
              伴随着弥赛亚简短的答复,办公室又恢复了冷寂,代理人站在原地,眼罩遮蔽了他的双眼,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态。代理人注视着眼前无边的,扭曲的黑暗,好似披着一张扭曲的脸,直视这个扭曲、令人作呕的漩涡,权力的漩涡。
              他突然开始厌恶起了自己,就如同厌恶那个名叫柯林斯议员一般。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3楼2021-10-03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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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期待后续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21-10-04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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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顶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5楼2021-10-07 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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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都可以顶


                    IP属地:海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36楼2021-10-08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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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寒(1)
                      梅先生不是本地人,外地来的,隔些时间来一次,住的时间或长或短,至于是打哪儿来的,也没人知道,反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梅先生的名讳已经无从得知了,虽然都管他叫梅先生,但梅先生并不叫这名,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一开始,都只是“先生先生”地叫他,后来有人在他看病的桌子上瞅到一本书,很老很老的书,款落的“梅子寒”,那么梅先生也就叫梅先生了。
                      “捡来的名字!”梅先生笑着给那些小孩解释,还扔一把糖给他们。
                      梅先生最开始开始来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小伙,能在田里干一整天活,还不歇气的那种。
                      梅先生以前来的时候,一起的不是那个dolls,是一个姓李的姑娘。这儿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都梳上了头,而刚来的时候,李姑娘头发是散着,又长又软,只是颜色有点怪,就跟把稀墨水染到菏叶上似的,外头人管这个叫墨绿。赵大妈就觉得李姑娘这头发打理出来保准好看,就伙着其他几个女人一起去说,李姑娘一开始是不想梳的,但架不住她们天天叨念。一天下午,几个人忙活一阵,等出来一看,呵,真是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发簪!头发又长,又软,滑滴滴的,整整齐齐的,细看,几根没梳进去的头发丝还在风里飘;李姑娘的眼睛也好看,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静时像清水,动时像星星,活脱脱的就画里走出来的!赵大妈嘴咧的跟荷花似的,更精神了:
                      “好看!就跟我年轻时候一样!”
                      “你可劲瞎说吧,你那样子我从小看到大,还不知道?”一个稍微老一些的女人边笑边说。
                      赵大妈这话也不能说出个真假,赵大妈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不少人翻了几个山来说媒,但赵大妈谁都没答应——她一向都很有主见,爹娘也管不了她的婚事。
                      赵大妈最后是嫁了同村赵大伯,要说赵大伯,这人长的不好看,也不难看,赵大妈嫁他是看中了他这人的性格,王八瞪绿豆,对上眼了。而且赵大伯还能干,是个全把式,不仅田里会干,还会罩鱼、挖藕、凿磨、修船、砌墙、阉鸡阉牛、绞绳子,一年四季不见他咳嗽过,就像一座山,长得高高壮壮的。
                      李姑娘大多数时候都穿着一件长袍子,乌青色的袍子,也怪,这么件衣裳在她身上跟没事儿似的,喂猪、点豆腐、编蓑衣、扎鞋垫、腌咸菜——她很会腌咸菜,很好吃的。李姑娘本来不会,但肯学,也聪明,好多东西看一遍就会,打比方说绣花,李姑娘只学了一个月,就赶得上那些绣了十几年的绣工了。李姑娘力气也大,满满当当的一桶猪食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哗啦啦地倒进猪槽,都不歇口气。
                      李姑娘也不是只穿袍子,挖藕窝的时候会换身衣服。所谓挖藕窝,就是等秋后田里的菏叶枯了,水干了,去塘里挖藕,挖藕的时候得光着脚,两条腿要打直,不然站不稳当,使不上力。挖藕是个麻烦事,稍不留神藕就挖断了。
                      梅先生是个挖藕的好手,他只用一把铁锹,就能把藕从土里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剔出来,梅先生也会找藕窝,下铲子没有空过。
                      李姑娘去塘里都不挖藕,只是在李先生周围打转,很多姑娘小伙都喜欢那个时候去塘里,泥巴踩着凉凉的,滑溜溜的,很舒服。李姑娘喜欢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梅先生的脚背。
                      李姑娘很文静,梅先生坐诊的时候她就在药柜边坐着,捡药煎药都是她干的。
                      有好事的人去打听李姑娘的婚嫁,每次有这种人,住在附近的赵大妈得了消息就来,来了就撵人,有次来的人不肯走,赵大妈就指着那人的鼻子骂:
                      “人家黄花大闺女要你管?你们这些无赖趁早出去,省的我打人。”
                      转头又去跟李姑娘说:“姑娘,我跟你说,这些人心坏得很,你自己做主,看上谁,大妈去帮你说!”
                      其实赵大妈心里明白,李姑娘肯定是跟李先生没跑了,只是两个人都没点动静,赵大妈看着比他们还急,心想现在的小年轻就是麻烦,看上谁说就行了,还耽搁个啥?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7楼2021-10-10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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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有户人办满月,请了不少人,梅先生也去了,席间,和梅先生同桌的有个人喝多了,涨红着脸:“老梅啊……你说,你和那个……那个…”
                        梅先生也喝的有点多:“和……哪个?”
                        “就是……嗝……你屋头那个姑娘,啥时候……请我们去……去……去喝……”
                        “喝喜酒!”旁边的一个人一拍桌子,把面前的酒杯都打翻了,“你也太不厚道,天天和人家黏乎,又不结婚,你这不耍流氓嘛!”
                        一桌的人都哄笑起来,跟着起哄。
                        “好好好,依你们,依你们!”
                        后来梅先生是被李姑娘背回去的,那几个起哄地眉飞色舞地给李姑娘讲,还说:“你回去尽管跟他说,他要是反悔,我们给你撑腰!”
                        “对,他要是不答应,我一定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杀猪的拍着胸脯说。
                        “得了吧,”镇上来的的泥瓦匠啪啪地拍了拍他的膀子,“你这手还是人家给接的呢!”
                        一群喝的迷迷糊糊的人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声逆风都能飘十里。
                        再后来,没人再找李姑娘打听她嫁人没嫁人这事了。
                        梅先生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呆了好长时间,得有几年吧,和他一起的是个dolls——这年头身边跟个dolls也不稀奇,好多老兵退伍的时候都有带个dolls一起回家,看样子梅先生是在部队里有差事的。
                        梅先生平时都和李姑娘在一起,这次没有带她来,梅先生精神也差了好多,把原来的房子卖了,换了个地儿,专门开药局,给人瞧病、抓药,也和以前一样带徒弟。
                        村里人谁都没说,但都觉得,李姑娘大概是死了罢。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8楼2021-10-10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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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39楼2021-10-11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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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寒(2)
                            梅先生的房子后面有座山,山上有个荸莲庵,庵里有五个和尚。按理说和尚住庙,尼姑住庵,不过荸莲庵里就是只住着和尚,听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个了,灾兽出现之前就有了。
                            庵里的和尚不忌讳吃肉,逢年过节也杀猪,和普通人家一样,几个人把猪抬到院子里,摁到一块大石板上,不过多了个程序,动刀前,那个一脸枯寂的方丈要到猪跟前,像做法事一样:
                            “嗡, 嘎呗喇嘎木莎哈——”
                            然后刀就从猪的脖子捅进去,血沫子顺着刀就往外流。
                            主持是个很无聊的人,平时里就在禅房里,也吃肉,不过只有过年才吃。
                            管事的和尚叫明海,也算账,哪家做法事还没收钱,哪家的法师是某某和尚做什么,和某某庙搭伙办的——这些都很要紧,不然年底放钱的时候就得闹一场。明海不像个和尚,他念经,就像母猪一样“呣——呣——””地叫,再冷再热也只穿个短袖罩衣,袒露肚子,没事的时候就趿拉着鞋——新的旧的都一样,嚓——嚓地拖在地上,倒像个没事做的懒汉。
                            听说明海很能算账,但现在寺庙的地都给收了,所以租地之类的帐也就没算的了,原本用来挂账本的两个钩子就只剩一个了。
                            庙里还有个小和尚,叫空隐,平时功课的空当就会下山跟着梅先生学学医。
                            说到功课,和尚也是要有的,早中晚都要念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要肯下功夫,才能念好经,做好法事,和尚也有个第一第二。
                            功课就和教认字一样,老师傅面前一本经,小和尚面前一本经,老师傅唱一句,小和尚唱一句:
                            “炉香乍爇——”
                            “炉香乍爇——”
                            “法界蒙熏——”
                            “法界蒙熏——”
                            “诸佛现金身——”
                            “诸佛现金身——”
                            ………………
                            这里的和尚也娶老婆,明海师傅每年天热了就把儿子和女人接过来住,一家三口,就跟寻常人家没啥区别,只是要清闲得多。
                            梅先生房后面还有片很大的竹林子,每次刮风的时候那些树林就哐哐哐地响个不停,竹林就不一样,要安静些,也要稳重些,竹子拢在一起,东倒一下西倒一下,看起来动静大,实际上却没什么声音,就像船桨在湖里悠悠地荡:
                            “哗——徐——”
                            “哗————徐————”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0楼2021-10-16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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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先生看病看得很好,就算是那些省城的大医院也不定有这样好的医生,就拿梅先生出村儿的前一天早上,几个男人抬着一个女人到了村上,来的时候已经买好了寿材,说是听说这里有个医生本事大,就来试试。那女人烧了3天,脸白得跟地上的霜似的,眼见是活不了了。梅先生先是去问,问吃了什么药,什么时候发的病之类的,问了得有一刻钟,然后写方子,写完方子就进里屋抓药煎药——这种方子是不能给外人看的,要留作自家的药案。
                              熬好了药,梅先生把药给了那家人,说:
                              “今天饭后各一次,今晚子时要是再退不了烧,就没办法了。”
                              梅先生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家人是个啥情况,就叮嘱他徒弟:“治死了,你就给我写封信,要是治好了——你自己看着办。”
                              过了两天,一群人提着大包小包就来药馆了——道谢的来了。
                              梅先生不单单会看病,也会教书,张嘴就是一篇文章。教得东西也多,上到天文下到地理,天下四方,古今八荒,就像都装他肚子里似的。但先生不喜欢谈政治,也不喜欢他的学生谈,也不同他们谈。
                              梅先生年轻时候能喝酒,全村的劳力摞一起也喝不过他,但梅先生喝酒瓷实,杯子端起来就是一口闷,不推也不让。不过后来不喝了,也不是啥别的原因,就是两个字——老了。
                              梅先生到底是哪儿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一直都有些似是而非的揣度,某次街边一个饭店,几个人在喝酒,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慢慢悠悠地说:“我跟你们说啊,那个梅先生……”
                              这时候周围已经围了一些人了,这人是省会来的,在酒桌上讲了些梅先生的事——逸闻趣事,引来了不少人听。
                              “别卖关子了,要说就麻利说,等会儿还要回屋煮饭哩!”一个女人催道。
                              “你急啥!”男人摇了摇头,“这个梅先生啊,别看他现在治病救人,是个提刀就要杀 人的主儿!”
                              “那末……”他身后一个人开口问,“你是同梅先生很熟咯?”
                              “这……”男人挠了挠锃亮的脑袋,“我见过他一面!”
                              “嗨,”一个人啪地一声把扇子拍在他脑袋上,“人梅先生救的人比你吃的饭都多,你在这儿多事!”
                              “你懂什么——”男人涨红了脸,“我这是经验!经验!”
                              “此公是省城里一个肉铺老板……”一个人小声地说,但话很快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短暂的沉默后,男女老少一阵哄笑,也就各回各家了。
                              梅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嘛,没人知道,他到底姓甚名啥打哪儿来嘛,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想干个什么呢,还是没人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若干年前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刚来人的时候,不也是大眼瞪小眼,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日子一长,就认识了,有感情了,有牵挂了。
                              不过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像这块地一样,不声不响地纳了来活命的人,也一声不吭的送走玩出去人,或许再若干年后,这地方也会荒芜,鸟兽又回来,跟以前一样。没有哪一栋不住人的房子能熬过风吹雨打、日照雪冻。这片曾经聚了一方人,养了一方风情的,托了一方思的地方,也会随着人的消逝而消失,就跟它以前一样,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也许某个人,可能是个热衷探险的少年,会再找到这个地方,惊奇地发现这儿居然还留存着一些欢声笑语,悲欢离合——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土墙上。
                              再过千年,这片大地会遗忘很多东西。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41楼2021-10-16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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