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放个策划，等会儿再杀

华蒙蒙。
华山砺剑堂弟子，脸修八万八。
他背着一柄布帛包裹的长剑，黑金色贴里外搭圆领罩袍，领口的织银缘边衬得他萧萧飒飒，俊逸非凡。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风雨侠客。
对于被这副英姿吸引的男男女女，他总是温柔又委婉地拒绝。然后从卖花小贩易达那里买一枝花，送给眼眶红红的追求者。
有时候一朵花还不够，要买一大束，让他本就干瘪的钱袋空上加空。
不过今天华蒙蒙既没有买花，也没有怜香惜玉。他大步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目不斜视，不知要去往何方。
酒肆里有人冲他喊道：“大侠，喝两杯不，这么着急上哪儿去？”
“杀人。”
“杀谁？”
“这江山的主人。”
“霍！”问话的人吃了一惊，连忙捂他的嘴：“话不能乱说，金陵城里皇帝老儿的眼线多着呢。”
华蒙蒙头一偏就躲了过去，想起金顶下不知死了多少回的神秘香客。他笑了笑，声线平和：
“我要杀的人姓策，不姓朱。”

那人悻悻收回手，缩回了原位。
有不少人被这番对话吸引了目光，像蚂蚁一样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讳莫如深的表情。
种种令人牙酸的视线中，华蒙蒙屹然不动，忽然有名武当少侠拍案而起：
“好胆量！”
华蒙蒙一怔，转过头去，两名年轻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雄雄怒火。
“天道不仁，我辈伐之！策划不仁，我辈杀之！誓灭网易荒淫之师，还太平于天下！好兄弟，带上我！”
华蒙蒙眼睛一亮。
这名武当少侠名叫萧董董，自从武当技改后连夜跑路投奔他派。然而武当属内，华山伽蓝少林属外，太阴用毒，云梦泠音沧海不收男弟子，偌大的江湖竟没有他一个去处。
要不是遇见了华蒙蒙，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在点香阁的花名册上看到他了。
两人一见如故，当即插草为香，歃血为盟，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若违此誓，元抗-15。

可恶，被吞了，重发！

萧董董无言。
其实何止是华山，身为老五门之一武当在辩海潮中同样死伤惨重。
当日师兄师弟们躺在金顶气息奄奄的惨状像一场噩梦，他至今想起来都手脚冰凉。
为什么每一次新门派现世都要踩着老五门的尸体上位？
为什么掌门要蒙受如此屈辱？
中原赫赫武林，为什么要苦苦等待什么救世主？
就算泠音向来与世无争，被迫卷入到江湖斗争中，那他的师兄弟就该白白送死吗？
——是策划！一切的幕后黑手都是策划！
“他*的！”
萧董董猛地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上，眼眶猩红地咆哮道：“***！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华蒙蒙将长剑用布条重新裹好，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面色平静到好像刚才的片刻动容只是错觉。
他的声音柔和而富有磁性，带着奇异的力量：“会有那么一天的。”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两朝古都石头城，车马喧阗之地，市井繁华以秦淮夜景尤甚。一座宏伟壮观的虹桥纵贯河流南北，桥头人声鼎沸，两岸灯火如织，繁花簇锦，码贩夫走卒络绎不断。华灯映水，画舫临波，时不时有烟花女子立于舫间停舟招客。
阵阵丝竹管乐里，哀婉的歌声仿佛一把钩子，轻而易举地勾出游人的爱怜之心。
华蒙蒙站在桥上，定定地盯着下方船上的舞女。
萧董董陪他看了半天，觉得那女人长得平平无奇，再怎么看脸上都开不出一朵花，转头问道：
“诶，你看嘛呢？”
“她很可怜。”
萧董董翻了个白眼：“别想多了，别人腿一开就上惊鸿，麦笑一晚比你给花子会打十年工挣得都多。等挣够钱年老色衰找个人嫁了，跟可怜二字一点都沾不上边。”
华蒙蒙：“可是她在哭。”
萧董董闻言看去，一群醉酒的商贾正捏着舞女的下巴灌酒，灌得太急，酒液在口鼻处呛成了一片。
舞女脸上带着斑斑泪痕，不知有几分真心假意，肢体上的动作却半推半拒，柔软的胸脯几乎要和商贾贴在一起。
这种事明眼人看了就懂，不懂的人解释起来很麻烦。
萧董董干脆抄着手搪塞过去：“欲拒还迎也是一种玩法……你个木头懂什么。警告你啊，不要想着英雄救美砸人家生意，有本事自己赔钱。”

类似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华蒙蒙人生前二十四年都在华山度过，每天一睁开眼就是练剑，人情世故白得像一张纸，偏偏满脑子的行侠仗义。
有一次他俩出门碰到戏班搭台唱戏，台子上唱的是白蛇传，唱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时华蒙蒙居然把演的当了真，当场掀了戏台，差点把演许仙的小生斩于剑下。
为了给华蒙蒙擦脾股，萧董董身上最值钱的玉佩扳指都躺在了当铺里，并且永远没有赎回来的可能。
也就是那个时候，萧董董理解了华山为什么穷的只剩下一身正气。
也只有这种人才会喊出“我要杀策划”之类天真又莽撞的话来。区区凡人，有几个敢想着弑神呢？
等到棹浆带着画舫顺水走远，华蒙蒙才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淡色的唇瓣直直抿成一条横线。
有人生来高高在上，有人任人搓扁揉圆，人生何其不公平。

萧董董大喇喇往他肩上一拍：
“行了行了，一条破河有啥稀罕的，这附近还有几处胜景那才叫好看，难得下山一次，去逛逛？”
没等华蒙蒙点头，萧董董就一路拽着他的衣角左拐右拐，两人走街穿巷，最后钻进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巷子里。
经过一道巷门时，华蒙蒙抬头看了看石匾，上面的三个大字历经风吹雨打已经变得异常模糊。
“这里是……？”
“乌衣巷啊，旧时王公贵胄的故居，现在也有不少外地的富商跑到里面盖府邸，美名其曰沾一沾龙气。”
说到这里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哼，金陵龙气没有，满城都是晦气。”
两人正说着，前方的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长鞭破空之后紧接着响起女子的凄厉喊声。
华蒙蒙浓眉一拧，抱着剑大步上前，萧董董心底咯噔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一道阔气的宅门前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央的青石空地上捆着一群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其中有幼有长，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尖锐的哭声此起彼伏，像一把把刀子狠狠戳在人们的耳膜上。
“这不是王家的女眷吗？”
“告示上说岑家揭发王善人漏税，官府把王家给抄了。”
“王大善人菩萨心肠，府里的人也有良心，手下佃户地租该收多少是多少，不像岑家那些地主巴不得别人卖儿卖女给他倒贴。结果好人反而被抄了家，别说丫鬟，连妻子女儿都被捆来发卖了，老天真是眼盲心瞎。”
萧董董挤进人群听了个十成十，再看向地上那个被人牙子鞭笞的女子，眼中就多了些忿忿之意。

“跑啊！想跑到哪里去！老子今天就打死你，我呸！”有名大汉往女子身上啐了口痰，用鞭尾指了指被捆住的人：”都睁大眼睛好好看，敢在我王二手底下逃跑的人是什么下场。乖乖听话，把你们卖个好地方，享的福不比在王家差！”
一群女孩儿们低着头，像鹌鹑一样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旁边有人低声说到：“这王二本来是个落魄武生，有一年染了瘟疫差点横死街头，是王大善人收留了他做护院才保住一条命。没想如今反过来噬主了，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此话当真？”华蒙蒙问道。
“当真。”那人笃定地点点头，周围一圈人都连声附和：“大家都是受过王大善人恩惠的，恩人落难谁不想帮一帮啊，只是金家和官府勾结，我们小老百姓实在不敢得罪。”
“真没想到，天子脚下也会有这种事发生。”华蒙蒙闷声轻笑，左手却压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在大汉的鞭子又一次落下时，他拇指推开剑柄，赫然露出一截雪白的剑身！
“别！”
“阿弥陀佛。”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想起，萧董董当场炸毛，裹住华董董的手给按了回去，转头去寻找另一道声音的来源。
“施主，贫僧在这里。”
萧董董低头，一颗光滑圆润的卤蛋映入眼帘，自称“贫僧”的小和尚差不多只有他小腿那么高，是一个正好吃屁的高度。
那小和尚左一个阿弥陀佛，右一个善哉善哉，双手合十老神在在，抬头劝道：
“诸恶业中杀生最为第一，还望施主及时停手，不要自造罪业。”
华蒙蒙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奇怪：“杀一个人，救十个人，功过相抵有何罪业？”

偏偏这时候华蒙蒙一摊手，来了一句：“你看，他没钱。”
小和尚低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在场的都是些不通武学的普通人，如果施主一意孤行，请恕贫僧不会坐视不管。”
华蒙蒙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奇异的笑：“大师多虑了，多亏您提点，身为正道人士每天喊打喊杀确实不好，我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办法？”小和尚好奇地问道。
“岑家在哪里，家主姓甚名谁？”华蒙蒙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随便拉了个路人。
“岑家也在这里面住着呢，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院门最高的那家就是。”路人朝巷子旁边一指：“家主……我不太记得了，好像叫岑什么添宝。”
“多谢。”
华蒙蒙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萧董董看见华蒙蒙一副我穷我有理的样子，顿时觉得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