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郡王，亦是女帝手中的一把刀罢了。于应酬之事，我既无兴致，也向来轮不得我，可惜，今日却不得不去一趟。换了身常服，独自去往醉花阴。
老鸨忙不迭地献殷勤，介绍着这儿的姑娘们，先前懒得应付，只挥手让人都下去，要了一壶佳酿，坐于雅厅一侧，明面上，是欣赏着台上的花魁一舞，实则，暗自观察着这里的情势。
我却渐渐被台上之人吸引去全部的注意，大抵一舞倾城，不过如此。
她扇半掩面，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却隐隐约约之间却感到了一丝熟悉。
我不得其解，却萌生了一个想法，想要见见她。
花魁已退回后堂，丝竹之声再起，没了继续观赏的兴致，便执箸轻击于杯盏边缘，呼唤老鸨前来，作纨绔公子模样，一掷千金，欲见花魁一面。
既然生了疑问，我便一定要解开。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认错她。
不过是——她不愿与我相认罢了。
缓缓松开她的手腕，留下了淡淡红痕。强迫自己重新恢复冷静，声音亦恢复了表面的淡然，虽然当中夹杂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颤抖。
“……是么，真是对不住。”
我发出了一声低笑。
对，在临川的往昔，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在手中，又有何资格同她再说更多，我只能陪她把这戏继续演下去。
“大抵是我认错了。只因娘子面容与我一位故人……”
“——十分相像。”
“娘子可否同在下慢饮一杯。”
执起面前那壶酒，又取来一只杯盏，将两盏尽数填满。

多年后的久别重逢，竟是此情此景。再与她相逢时的喜悦，被她如今的话语冲淡得竟一丝也不剩。
“那最好。”
我便顺了话语，将杯盏递予她，面色不显。
幅员万里，这般不易的再见，我岂会轻易放手，称了她原本的心愿，同她分道扬镳，再作不识。
不过是暗自咬着牙，双方一道叫着劲，将这戏，尽数再演它一个周全。
一阵风恰好裹挟着凉意而入，珠帘轻响，将那些不怎么理智的想法一同浇灭。我的身份，又如何能帮她离开这泥沼，不过是一道落入这阿鼻地狱罢了。
揽人入怀。
“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重逢过后，我只想牢牢将她，握于自己手中，放于自己心上，再不会放手了。

最后一句话语落入了耳中，分明是娇俏可人的少女，却一字一句，让怒意骤然盛满了整个心房。她在何时，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与记忆中的那个模糊影子，那个巧笑倩兮，带给我光亮的丽影，如此大相径庭。
“是么，你知道我如何才会开心？她们，恐怕是不行。”
我揽紧了她的腰，扶她坐稳在腿上，在人耳边低语。
我怕我会一不小心，将她口中的姑娘们捏碎。怒火明明快要灼烬了我的整个躯体，而那些分明的恶意话语，也快要隐藏不住。
“或许，你知道我是谁么。”
是现在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李唐子孙，也是掌着诏狱，被人称为叛逆的恶鬼。
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个亲手弑父的疯子，还会在乎那些所谓的骂名么。
丝毫不会。

她说，我与她是初见，她如何能知晓我的心。她说，她只要服侍好客人，别的无关紧要。她还说，她让我满意就好。
那话语分明是甜腻而柔美的语气，却如一片一片的柳叶刀，弯却极薄，轻易割穿浸透了整个心脏。
怒意至极时，她已欺唇而上，度酒至自己口中。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如一盆寒冰覆于焰上，外冷了，内里却是更加灼热。火，迟早会将冰消弭于无形。
李怀舟，你说要同她演完这场戏，怎地连自己的话都忘了。分明伪装了这么久，却在见到她的头一刻，差点尽数归为了那个地底的修罗。
心重归于表面的风平浪静时，我似感受到了那深藏于浅底处的三分生疏，和二分佯作老练。
便也装作不经意地，满满品尝了浸润酒液的唇瓣，才缓缓松开。
“没有听到我想要的话，我怎么会满意呢。”
自腰上摘下那枚墨玉佩，置于她手心。
“你既说这是初次见面，”
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调。
“下回见，希望——到时我能听到我想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