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动战士高达 水星的魔女》导演 小林宽 访谈
出自 The Report of 机动战士高达 水星的魔女 Season2
译 夏叉滴

「学园」面前的「战争」这一现实
——接到执导邀约的时候，企划处于怎样的阶段呢？
小林 「水星的魔女」的起点是由担任角色设计原案的mogumo与参加了本作设定协力的HISADAKE的组合 「墨利恩航空」所创作的企划书。标题「水星的魔女」以及用作宣传语的「那位魔女，将驾驶高达。」也都是已有的。在提取企划书里的若干要素并构建故事时，我往其中添加的主要有3个要素。分别是「魔女是什么人？」、「魔女役使的高达是怎样的存在？」，以及「高达和机动战士被用作兵器的世界是怎样的？」。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构筑起了故事。这里所说的「魔女」并非童话或寓言中的「魔法师」，而是指宗教史上的「异端者」。是被镇压、被讨伐的一方——我是从这一想法出发的。
——这3个要素被继承，与此同时作品内容本身比起当初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小林 最初并不是要做「学园剧」，而是基于我自身喜好和趣味的所谓末世风，是以荒废的地球大地为舞台。但是，在某个阶段收到了「故事难以理解」的意见。在「希望制作面向新人群层的高达」这一最初要求的基础上，基于「易懂」这一追加要素，把方向转向了「学园剧」。加上这一类型片的冠词后，那么即便是对高达没兴趣，我想也能很容易地想象出本作是什么样的动画。

——剧中「社会的割裂」也有作为重要要素来描写呢。
小林 这一点是受到新冠疫情很大影响。随着新冠疫情的扩大，欧美有段时间流行起了「Boomer Remover」这个词。「Boomer」指的是婴儿潮一代，将其排除=Remove的便是新冠病毒——是这样一种观点。冠状病毒蔓延初期，老年人的致死率处于很高的状况。是基于这一背景而出现的「让冠状病毒把老年人都排除掉，让年轻人来建设之后的世界」这种极为排他的言论呢。觉得是很极端的想法，但作为个人的心情却又无法全面否定。我自己是就职冰河期末期的那一代，是有「上一代留下的负担为什么要我们这一代来背负」这种感受的。由此发展而来的「那就把创造了不好机制的上面（一代）的人排除掉就好了」的这种思考方式，就在剧中由沙迪克继承了。沙迪克的思考方式就是我在新冠疫情时见到的「Boomer Remover」——也就是要把强行让自己背上负担、压抑这些负面财产的上一代……在剧中被称为「诅咒」的这些都排除掉，进而创造自己的世界——的这样一种想法。
——就是说不仅有地球人与天宇人的割裂，也有世代间的割裂呢。
小林 是的。不过我认为宇宙和地球的割裂本身是高达的一种做派。要精细掌握实际存在的性别、种族、宗教、文化等诸多问题是很难的，但是将其替换为架空的设定，来作为故事描写。我认为这是非常划时代的想法，这次也进行了效仿。由「异端」衍生而出，性别、种族、宗教、家世、人际关系、职场问题、自身前途、亲子等等……把世间存在的各种「活着的艰辛」作为「诅咒」予以强加的这种来自上一代的负债。为了从中获得救赎，主人公们要如何挺身面对，我希望能把这种挑战描写出来。

为了抱持「活着的艰辛」的人们
——我认为本作中对「学园生活」和「亲子关系」的直接描写是戳中新接触高达一代的一点。
小林 以前就存在「学园剧」这种类型，一定程度上也有沿用了其模板的部分，所以虽然被人说是「新东西」，但我个人觉得是不算新东西的。只是把以前的类型片「用高达来做」了。当然，我想在年轻的观众当中也有通过本作初次享受「学园剧」的人。因为日本有义务教育制度，所以学校这一社群是任何人都经历过的地方。我想从这种意义来说是容易给人亲近感的舞台。另一方面，关于「亲子关系」，其实我并不是想描写它本身。我想把当今人们所抱持的种种「活着的艰辛」和如前所述的「魔女=异端者、少数群体」这一方的高达，以及围绕着它的角色们重合，描写他们如何克服这些「活着的艰辛」、如何从中救赎——理想情况下，我是想做到这样的。然而结果而言，观感上仅仅被归结、简化为「亲子关系」，这是一大反省点。
——另外，斯莱塔是高达TV系列里的首位女性主人公。
小林 我本身对于女性担任主人公是完全没有违和感或抵触的。高达这一作品从初代开始就有许多女性角色，各自都有明确的自我，不但不会跟从男性，还会率先采取行动。而且角色的衍生性也广得不像是40年前的东西呢。另外从动画业界全体来看，女性作为主人公的作品也是完全不稀奇的。所以，就和前述的「学园剧」一样，仅仅只是对高达来说第一次由女性担任TV系列的主人公，而非什么新要素。然后就是我个人创作角色的时候，不会认为男性就该这样、女性就该那样，不会像这样基于性别去设立性格。假如故事的前提就是要让对于自身性别抱有某种迷茫或想法的角色登场，那这种情况下可能会被性别左右就是了。

——完成作品后的感想如何呢？
小林老实说我有做好觉悟大家可能会对完结方式褒贬不一。因为结局大幅弱化了「惩恶扬善」，也就是「犯下恶行的人要受到制裁」这一故事的铁则。普洛斯佩拉最终没有独自承担下寂静零号的罪孽，她和斯莱塔之间的问题也是以被原谅而告终。杀了人的斯莱塔，以及给克茵哈伯造成毁灭性损害的米奥莉奈也是同样。那么为什么要做成那样的结局呢。不限于高达，娱乐作品中犯下罪行的人多数都会以死作为代价或者赎罪呢。如果是按10来20年前的感觉，我觉得这样也可以。但是近来社交媒体上种类杂多的价值观过于泛滥，大家很难对事物的好坏有所同感了。这样的话司法之外的主观正义或制裁行为就会开始肆意横行。在这样的时代，只要犯过一次罪行的人，都要在零和情况下不容分说地受到司法处罚以上的惩罚≈魔女狩猎或是死吗。我觉得这样非常可怕。当然，斯莱塔等人有用各自的方式面对自身犯下的罪。但在正片中对于「付出代价」这一行为本身没有进行描写。所以，看上去像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没有受到惩罚，一定会有人对此感到愤慨的，我觉得如果脱离故事的理论来看，会有褒贬不一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让德林和普洛斯佩拉以死为终作为罪孽的代价。不过如果问及苏菲和诺蕾雅的话，我确实无法提出反论。我想描写的除了「活着的艰辛」的救赎与罪孽的偿还方式以外还有一点，那就是莎士比亚的戏曲「暴风雨」主人公普洛斯彼罗所展现出来的「宽恕」。如今是身为成年人的我们都觉得难以喘息的时代，孩子们的负担也在日益增大。在这对于无足轻重的将来都看不见幸福前景的时候，只要犯了一次错，搞不好就得让人一辈子背负着惩罚活下去的社会，果然还是很可怕的。原谅未必是最优解，但是一个社会连原谅的选项都不存在则是不应容许的。所以在「暴风雨」中没能得到宽恕的凯列班=斯莱塔，在「水星的魔女」最后选择「宽恕」便是重点。这也是另一大课题。结果而言，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迎来幸福，但斯莱塔、米奥莉奈、沙迪克他们都健健康康、精神饱满地走到了结局，这一点我觉得太好了。但与此同时，他们决定背负普洛斯佩拉和贝纳里特集团的大人们犯下的罪，所以到头来让他们背负起了上一代的负债呢。别说是让她们从「活着的艰辛」里获得救赎了，反而让她们走上了更困难的道路。该说是道歉，或者是重大反省……。果然并不是全都做好了。达成了的部分，以及非常需要重大反省的课题，我认为在这部作品里是共存的。不过，尽管想要与现实世界的各种问题进行重合，但世间毋庸置疑将会持续变化。事实上，新冠疫情之前和之后人们的价值观、能力、顺从观念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连战争也发生了和预想有所差异的变化。今后一定也会发现无从预料的大变化。所以，10年后、20年后，「水星的魔女」会被如何看待呢。是会被视为十分充斥着古臭价值观的作品，还是能拥有一些精华，能在谁人的脑海中闪现出对于前述的课题的解答头绪呢。我想如果能够确认这一点就太好了。

出自 The Report of 机动战士高达 水星的魔女 Season2（2023年12月22日发售）

3-5

缺的话说一下我拿图片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