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
　　海贝又坠入了梦中。
　　光怪陆离的画面如万花筒旋转着将海贝纳入，以少女为中心缓慢聚合又破碎，最终，画面猝然定格在白衣少年伸出的左手——那是一只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手，白皙修长，指骨匀称，有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力量——
　　闹钟尖锐的嗡鸣戛然而止，海贝猛然坐起身来，差点撞上一把掀开她毯子的Dark Side的下颌。
　　“不想上学干脆去卖红薯好啦！怎么叫都叫不醒！振凡都在客厅喝了八杯茶了！”Dark Side气呼呼地丢开已经被海贝抓出了褶皱的薄毯，捏着海贝的手腕强行把人拽了起来，而后者保持着茫然无措的表情就这么被拖进了浴室。
　　匆匆洗漱后和Dark Side、振凡一同吃了早饭，海贝弯下腰在玄关换鞋。还系着围裙的妈妈快步走上前来给西装革履的爸爸整理领带，顺便催促一下两个女儿：“你们两个呀，换鞋也慢吞吞的，每次让人家振凡等这么久。浪费别人的时间不就是浪费别人的生命？振凡可是大家交口称赞的优等生，天天跑过来让你俩浪费生命……”
　　Dark Side嘀咕道：“明明是海贝起不来嘛……再说我的成绩也不比振凡差。”
　　挥别了絮絮叨叨的妈妈和步履匆匆的爸爸，三个人终于踏上前往学校的路。Dark Side因海贝赖床而略有不满的心情似乎恢复了些许，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学校里的八卦来。
　　“年级第一的那个百合，很厉害的样子。上个学期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国物理竞赛，作为新人直接斩获佳绩摘得桂冠。就在大家纷纷断言她以后必为物理界的新星时，她写的短篇小说又发表在了知名杂志上，当真是文理兼修德才兼备……”Dark Side砸吧砸吧嘴，语气有些酸。她本不是爱背后嚼舌之人，只不过百合老是被三茶老师当作正面教材来鞭策班里同学，实在是让人压力山大。
　　Dark Side自认品味亦是不俗，班里的女生却一个个把百合的穿搭奉为圭臬，再加上与振凡交好，“特立独行”的姐妹二人明里暗里受了些排挤。海贝敢怒不敢言，怂得像个鹌鹑，Dark Side却不愿忍气吞声。
　　“真想当面问问她装得累不累……”Dark Side恶意地用手肘捅了捅蹙眉不语的振凡，又挑眉向海贝做了个口型。
　　海贝在心里无声叹息。她固然知道妹妹是为了请柬的事情给她出气，但她却并不愿意让振凡为难。
　　百合这样完美的女孩子，家世又好，成绩拔尖，性格亦是无可挑剔。海贝自认并没有勇气与她争辉，可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自琢磨，也许那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振凡的倾心爱慕吧。
　　——尖锐的破空声如惊鸟的哀鸣，将摇晃的视线一分为二。
　　要是我也能像她一样……
　　这是她被浸泡着血腥味的黑暗吞没之前流转的唯一念头，Dark Side和振凡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飘渺……
　　

NO.1
　　“你已经死了。”
　　黑衣男子淡淡地说，侧脸有着冷峻的轮廓，不太冷的天气却裹着斗篷。
　　相较之下，他身侧的白衣少年可谓是风度翩翩：“海贝，我们可以赋予你重生的机会，只要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海贝战战兢兢地问：“你们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吗？我需要和你们签订什么契约吗？”
　　那少年轻轻勾起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海贝，也许你看了太多小说……但我与析木，是真的可以逆转生死。”
　　“你是神仙吗？”
　　“是的，我是星次神仙实沈。切记，七日之内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你才有可能‘维持现有的生活’。”
　　少年向她伸出左手——那是一只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手，白皙修长，指骨匀称，有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力量。他的目光温柔而慈悲，像极了海贝曾在寺庙里见过的菩萨，但在烟雾缭绕中，安然的眉眼也渐渐模糊了。
　　——
　　一连几天都被这些个无厘头的梦困扰着，海贝颇有些精神不济。自习课上，她难得没有奋笔疾书，而是懒懒地趴下，把脸颊贴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伸进书包，指尖碰到了冰冷的器物，凉意似乎一直传到心底。
　　这把奇特的匕首莫名出现在海贝的书包里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也正是“黑白无常”出现在梦里的那天。
　　她本以为自己早已命丧黄泉，一睁眼却仍和Dark Side、振凡走在上学的路上。振凡还是忍不住和Dark Side拌起了嘴，两人为百合的事情争执不休。因着海贝这个“起床困难户”，三人到学校时百合刚好下车。百合还是那般高雅骄矜，对他们礼貌地颔首，得了Dark Side一个粗鲁的鬼脸也毫不在意。振凡依然痴痴地看着百合窈窕的背影，被Dark Side笑话为“呆头鹅”……
　　一个橡皮大小的纸团落在海贝桌上，轮值管纪律的振凡只当没看见。
　　是Dark Side。
　　“放学一起去喝杨枝甘露！”末了是一个可爱的颜文字，班里女生间最近似乎很流行这个，但不符合Dark Side一贯独来独往的风格，想来是故意逗她开心。
　　这样无忧无虑、再平凡不过的日常，要是一直持续下去的话会怎样呢……也许自己会勉勉强强考上一个说得过去的大学，毕业后选择一份既不太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工作，拿着不高不低的薪水，最后成为像妈妈一样的家庭主妇……
　　那个“白无常”说的“维持现有的生活”指的是这个吗？那这个要求还真是简单到乏味呢……
　　——
　　今天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Dark Side和振凡因为成绩优秀被学校高层抓去特训了，海贝难得享受着放学路上的安静时光。
　　“哎呀——”
　　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年不慎和海贝撞了个满怀，手里的香草巧克力冰淇淋全糊在了海贝的制服上，棕色的奶油顺着海贝的肩膀缓缓滴落。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你，实在是很对不起……”少年惊慌失色，一个劲地道歉，拿出纸巾想要帮海贝擦拭。
　　海贝弱弱地说：“不要紧的，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如果Dark Side在这大概已经敲着她脑袋骂她“菩萨心肠”了——你才是被冒犯的那个好不好！这种时候还为别人考虑的人是有多傻白甜啊！
　　少年似乎也被这句话惊到了，抬起头来看向海贝。他有一张对于男生来说过于清秀的面孔，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海贝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衬得少年身姿挺拔，海贝却无端联想到那天的“白无常”。
　　——白无常好像更帅一些来着。
　　海贝赶紧甩掉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太过失态。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NO.2
　　“我是，佑安。”
　　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少年抽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边写边念道：“单人旁加左右的右，安静的安。”
　　“护佑平安，很好听的名字，寓意也很好。我叫海贝。”海贝托腮，有着一丝丝羡慕。她想到了百合，既是名字也是花，百合花清丽出尘，而她却只能是海底的贝壳，永远见不到温暖的阳光。
　　“Happy？”佑安轻笑。
　　海贝想了想，在心里默念几遍，好像还真是这样，于是冲少年重重点头，莞尔道：“嗯！”
　　“很可爱的名字。不过海贝，你似乎有心事？”佑安狡黠地笑了：“我是很厉害的魔术师哦！作为冒犯你的补偿，我可以为你变一个魔术。”
　　“魔术还能缓解心情？”海贝有些不解，下意识端起咖啡小小抿了一口，被苦得皱起了眉毛。
　　“类似于催眠吧，总之能够让人放松心情。当然，你可以质疑它的真实性——这东西就跟求神拜佛一样，心诚则灵。”佑安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复又摊手道。
　　“那……就试试吧？”海贝有些迟疑，左右振凡和Dark Side也不在，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回去也是看书或者无聊地发呆——快要期末考试了，妈妈干脆没交宽带费，彻底杜绝了两个女儿“忙里偷闲”的可能性。
　　“那么，看好了！”佑安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电影里中世纪欧洲经常出现的精巧的银色怀表，轻轻在海贝眼前晃了晃：“它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呢！”
　　“真的有用吗？”海贝轻声道：“我的烦恼可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它就像小尾巴一样如影随形！我快乐的时候，它就像恶魔一样出现了，兜头泼来一瓢冷水，让我的每个毛孔都痛苦地紧缩；我悲伤哭泣的时候，它就在一旁窃笑！简直比粘在鞋底的口香糖更让人恼火！”
　　“不敢说完全消除，但给你一点儿鼓励是完全可以的，”佑安懒洋洋地伸出食指在海贝面前晃了晃，轻松地吹了个口哨：“你也说了，烦恼就像口香糖，不可能一下子铲掉，但我可以让它尽量软化一点。其实心理咨询也莫过如是，让来访者拥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不是简单的手把手教学。”
　　“怎么样，试试吧？反正也不会吃亏。”佑安双手合十，冲海贝挤眉弄眼。如果是往常，海贝大约是不会同这般堪称轻浮的男生聊这么久的，但佑安笑起来的样子确实一定程度上舒缓了她内心的不安和焦虑。
　　“请开始吧。”她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那么，请放心地把手交给我——你的人生导师以及最忠诚的骑士。”佑安半开玩笑地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他的手很是瘦削，手指细长，指腹有薄茧。几乎是下意识的，海贝觉得他的手与记忆中的那只渐渐重合，但梦中那人的手更为精致，有着瓷器一般的弧度。
　　她伸出了右手，轻轻放在佑安的掌心。
　　“很好，很勇敢的尝试，”佑安缓缓合拢手掌，虚握住海贝的手指：“接下来，看着我……对，很好。吸气，呼气……你的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都在慢慢地离你远去，试着想象自己浸泡在温暖的海水里，旁边有些什么呢？是鲜艳的珊瑚还是斑斓的热带鱼……”
　　

NO.3
　　“海贝，我必须提醒你的是，今天是七日之约的最后一天。如果明天之前你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那么时光将会回溯到你死去那天。”
　　当海贝独自靠在天台栏杆上发呆时，名为实沈的星次神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是你。”海贝倒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意外。这个少年明明不是没有存在感的类型，或许是他的语调过于柔和，即使出现得极为突兀也让人很难生出恶感。
　　“所谓正确的抉择，便是一命换一命。用你脑海中出现的最后一个人的性命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不过，你必须亲手杀死那个人，契约才能生效。”实沈怜悯地看着因自己的话而惊恐万状的女孩，微微叹息道。
　　“做个选择吧，海贝。”
　　——
　　海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教室的，手心里冰冷的利刃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境。方才实沈已经告知她这匕首的名字：弑神剑。连神都可以弑杀，对付脆弱的人类想来也是易如反掌。匕首小巧轻薄，可她连举起它的勇气都没有。
　　脑海中出现的最后一个人……不正是她所嫉妒的百合吗？不不不，她怎么可以杀人呢？百合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她，自己怎么能因为那般卑鄙的私心去戕害无辜的人？更何况，百合，对于振凡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啊。
　　海贝感到舌尖发苦，耳中嗡鸣，眼前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幕黑白的哑剧，剧中人无声地交谈，怪诞的举止和扭曲的画面让人悚然一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喉咙像是坠着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艰难，初夏温热的空气腻得让人心烦，太阳也不吝散出更多的热量，海贝捏着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小小玩偶失了神。这个玩偶是Dark Side学会戳羊毛毡后给她做的，是可爱的小老虎，海贝偷偷给它起名叫Lucky，还被妹妹笑话了好几天。
　　自己“死”后，爸爸妈妈一定会很痛心吧。尽管他们较为偏爱成绩优异活泼开朗的Dark Side，但对她的爱是真实存在的。还有Dark Side，两个人从母亲腹中就相伴相依，长大后更是如影随形。小时候她被调皮的男同学弄脏了喜欢的裙子也是Dark Side为她出气的——虽然结果是被叫了家长，两姐妹被罚了面壁思过加扣零花钱。
　　Dark Side经常半开玩笑地说，也许是出生时医生抱错了，海贝应是妹妹才对。海贝想，摊上这么没用的姐姐，Dark Side许是有些嫌弃她的。
　　现在她要“死”了，积攒下来的零花钱都给Dark Side好了，连同写了大半的日记本和藏在床底的漫画书。想到自己的葬礼上，一向坚强的妈妈哭成泪人，骄傲的Dark Side也哽咽不止，振凡带着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弹珠，小藕也许会送来象征友谊的黄玫瑰……
　　海贝感到眼眶发热，胸口闷痛。
　　——
　　“海贝。”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海贝身后响起，有如空谷梵音，低沉而悦耳。那是不属于海贝交际圈中任何一个男性的格外有磁性的声音。
　　海贝恍然，回首却见一人缓步而来。看身形约莫是个青年男子，着一袭青衣大袍，袖口绣有鸦色云纹，挥拂间暗光流转。
　　“你真以为你所见即为真么？”那人的衣袂飘逸如风，面孔却一半掩在阴影中，从海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来者，不善。
　　

NO.4
　　“你是谁？”
　　海贝攥紧了裙角，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踯躅不前。来人像是洞察了她的不安，在距她一臂之遥便顿住了脚步。他的声音亦是不紧不慢，这使海贝多少松了口气。
　　这个距离足以使她看清那人的面孔——那是十三年来每当她揽镜自照时都能看到的脸！
　　海贝倒抽一口凉气，慌乱地后退险些撞上栏杆——此时，空旷的天台上只有他们二人！
　　“你好，海贝，”那人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容，缓缓向她行来，却并不靠近，只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向她。
　　“此乃星次大梁的法宝，名为星石。触碰此物，你便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及你的来处。”
　　“你是神仙？”海贝警惕地将书包挡在自己身前，右手则借着书包的遮掩悄悄握住了弑神剑，触感冷硬，让海贝稍稍有了一丝底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眼见未必为实，耳闻亦非谶语。世人汲汲营营，所求不过心安意顺，本末倒置当真可笑。”大梁平静道，不置可否。
　　“万物眼中的大梁，均是他们自身的模样。皮相各异，人心难测，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海贝迟疑地伸出了手，指尖触到了星石粗粝的表面，凉意似乎能够沿着指尖一直传导到脊椎。在她触碰的瞬间，星石发出刺目的光芒，眼前似是出现了一个透明的漩涡，渐渐吞没了她的意识……
　　——
　　像是被什么力量推动着，海贝眼前略过一帧帧影像。有被蟒蛇缠绕的振凡，手持银色弓箭的自己，孑然傲立的百合，以及被烈焰一点一点吞没的小藕……和带她御风而行、共沐星光的实沈。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自己的过去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完全陌生的神仙？而他再次找到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那个世界里，妈妈早就和变心的爸爸离了婚；Dark Side也不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而是潜藏于她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振凡碍于丛林法则不敢与她交流，小藕为她献出了生命；而实沈，实沈他……
　　海贝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巨大的痛苦化为利剑将她的心穿透，伤口汩汩流出腥而苦的血液，一如“前世”从析木口中知晓寂灭的真相时。
　　海贝张口，却无法出声，喉咙像是被铁环紧箍，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大梁安静地看着她，眸光淡漠，就像看着一棵树或者一朵花。
　　海贝踉跄着行至他面前，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刀尖上。她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嘶哑地说：“这个世界，都是假的吗？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每个人的归处都是命运的安排，世界上从来没有巧合一说。”大梁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目睹这般狼狈的她，大梁既不冷嘲亦不动容。
　　“你是神仙。”海贝勉强应道。
　　“在宏大的命运面前，无论神或人，仅仅是棋盘上的一子罢了——你我亦如此。”
　　大梁笑了，那与海贝毫无差别的清秀面容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他的笑容意味深长，似悲悯又似嘲讽：“是倾厦而醒还是早悟兰因，决定，”他指了指海贝的右手：“在你手中。”
　　大梁消失了。
　　

NO.5
　　“平至，你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去牺牲别人吗？”海贝嗫嚅道，垂着头尽力掩饰自己的惴惴不安。
　　“怎么忽然这么问？”平至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的古怪之处，反问道。
　　海贝不擅长撒谎，闻言更是慌乱不已。平至见状也没有追问，而是答道：“他人的幸福和我有什么关系？踩着他人上位，用绝对的实力碾压他人，丛林法则不正是如此吗？”
　　海贝心有戚戚。
　　她张开五指，又用力攥紧，指甲在掌心留下印记。她不愿承认的是，这个世界比大梁给她展现的那个更温暖更诱人。在这里，爸爸没有抛弃家庭，Dark Side不再蜷缩于海沟深处，振凡仍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小藕天天都是充满活力的模样……
　　而不与星次神仙交互的自己，想必也会拥有平凡简单的人生吧。不再背负沉重的命运，不必承受被背叛的痛苦，那样的生活一定比“前世”安稳幸福。
　　想要握紧这样的美好，她唯一要做的，便是杀死百合。
　　她别无选择。
　　——
　　海贝在四处打听百合的行踪。
　　百合上下学有专车接送，在班里有同学拥护，想对她不利只能在校内等她落单。说实话海贝对此一点把握都没有。
　　会不会有别的方法呢？海贝内心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这么说着。百合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不应为她的幸福而牺牲。就如她的名字百合一样，本不该在最好的年华凋零。
　　可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被人欺辱、被人背叛的生活。海贝在心里反驳道，我只想拥有幸福罢了。平至也说过，一味当好人注定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
　　在弑神剑刺出的那一刻，海贝眼前闪过的竟是“前世”的画面。和振凡一同分享的糖葫芦，实沈鼓舞她的快乐蝴蝶，放学回家时妈妈做的美味佳肴，Dark Side的幸福外化喜鹊，小藕递出的巧克力……
　　很简单，很轻易。匕首稳稳扎进百合的后心，就像是戳进了成熟饱满的果实。
　　当温热的血液穿过指缝时，海贝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鲜血已经渗透了匕首上的纹路，强烈的腥膻气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被利刃贯穿的躯体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就缓缓倒了下去。
　　在那一瞬间，记忆的漩涡将海贝吞没。她看见小小的百合，奶声奶气地向父亲撒娇却被狠狠拒绝；考场上偶然的失误带来的是残酷的惩罚；初绽芳华的年纪，活得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
　　家族的牺牲品，法则的替罪羊，最终因野心沦为神博弈的棋子。
　　父亲的控制，环境的压迫，一步步将她逼上绝路。
　　为什么我会看见这样的百合？为什么我会嫉妒这样的百合？为什么我会杀死这样的百合？
　　已经没有人能回答她了。
　　“大梁，如果这就是你希望我看到的，如果这就是你希望我做到的……”
　　海贝跌坐在地，望着瓦蓝的苍穹，喃喃道。
　　

　NO.6
　　海贝睁开双眼，失却了温度的泪水铺了满面，而佑安仍握着她的右手。
　　“你‘看见’了什么？”佑安轻声问她：“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海贝无力地摇着头，无法开口。
　　我看见了振凡注定落空的等待，看见了百合光芒背后的艰辛，看见了实沈步步为营的操控，看见了小藕为大家牺牲时的决然。
　　还有Dark Side的醒悟与奉献，自己的愚昧和自私。
　　我并不像自己坚信的那般无辜。海贝这么想。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伤害无辜的人，也不该放任自己的嫉妒。我不能因周围人的忍让而变本加厉。
　　我不该舍下那些真实的回忆。
　　我不该一味地逃避问题。
　　我不该把他们的牺牲当作思想包袱。
　　“梦的世界很美好吧。为什么不留下呢？”佑安笑吟吟道，语气几近狂热：“你可以和你在乎的所有人幸福地生活下去。什么神仙妖怪，什么丛林法则，都不会成为阻碍！你不用为排名不够高而低声下气，不会因父母感情破裂而自怨自艾，甚至不必对Dark Side愧疚至此。你和你爱的人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可我还是要回去的，大梁。”海贝轻声对佑安说。
　　眼前的少年微微一笑，外表像春水破冰一般缓缓消融，渐渐显露出来的那人一袭青衣大袍，袖口绣有鸦色云纹，挥拂间暗光流转。
　　“海贝，恭喜你赢得了这场命运游戏。作为奖赏，你可以获得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大梁带着赞许的微笑，将星石收回袖中。
　　“我不需要什么奖赏。”海贝鼓起勇气盯着大梁的眼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我不需要任何奖赏，我只想回到真实的世界。幻梦是很美好，也很符合我的心意，但那不是真的。那里没有抛却胆怯的振凡，没有一直守护我到最后的实沈，没有渴望友谊、直面困境的小藕，没有蜕变的Dark Side，也没有那个傻乎乎但善良的海贝！”
　　“或许那样的我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真实最幸福的。”
　　大梁微微颔首，袍袖一挥，海贝便失去了意识。
　　……
　　“海贝，明天就要升高中了，你一个人能搞定吗？”平至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文弱的女孩，她的头发是黑色和巧克力色的混合。
　　“放心吧，平至。我已经不害怕一个人了。因为你们一直在背后支持我，因为还有人牵挂着我，所以，我什么也不怕。不然，会被Dark Side狠狠嘲笑的吧……”
　　“你俩再聊下去就赶不上公交车了！”振凡有些不耐烦地来回拉动行李箱，发出“咔咔”的声音。马路对面经过的是百合家的专车。
　　海贝微笑着接过花店老板手中的黄玫瑰，仰头看着天空，仿佛视线能穿透云层，看见那背后的神明。
　　霞光漫天，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永远的65班32号 @犹豫就会败北♬ @邪灵幻影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