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业元年正月】
⠀
【章业新元的正月，庙堂之上多有黼珽珥彤为君书写「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壸宫却于立后、尊太后的先后典仪后归于长久的静谧。殿室已更易一群崭新的宫鬟，每每穿拂入内祇应，虽要同从前久居永寿时唤起娘娘，却要再添二字，要称我为仁悫娘娘或是太后娘娘。太荒唐，我手中的筹码如何能与这样的虚伪称谓、亦或是挚孝恭顺之下的寿康宫内饰所等值。是日请安的礼节，一壁含糊地顾全两宫颜面，一壁话中有话、温柔的腔调混淆夸赞与讽刺。】
⠀
坐罢，寿康宫同养心殿这般远，兼之天寒路滑亦不懈请安之礼，足见皇帝孝心。
⠀
【本是极乐意成全这位与我相处时日鲜少的黼座的新君苦心缔造的、这段应载錄史宬的、母慈子孝的佳话——倘若没有未能正位慈宁的遗憾长恨。此时倦怠与郁悒罕见地镌刻于面容，我从前并不爱用佛手柑一类的静心安神的香方，此时指尖摩挲怀中安神的玉如意，宛如执住倚靠的縻绳，才能长吁短叹地展露一段哀愁。】
⠀
只是自搬入寿康以来，哀家或夜不能寐，或梦见先帝后召哀家至广陵祭祀，每每念及慈宁修缮未了，便心怀愧歉，不知来日如何于享殿禀告了。
⠀
【绍武与章业之间不啻三有余月，其间并不横亘着岁月长河，而是一座座动听的谎言构筑的桥梁：所谓养心殿中的「新卯入梁」、新君践祚即立春降雪的瑞兆……舆论可以模糊那些真实与谬误的界限，也能为我所用、提醒他一桩绍武末年的盟约。仿佛仍一场亲密无间的母子燕谈，我急于探知一个名正言顺的答案。】
⠀
不妨告诉哀家，这慈宁正殿，又该何日才能迁进呢？

【每每议及寿康，眸底尚余一爿难消的孤茕，所谓工期，也须择日才可应承期许；而这两道门之距，早便成了千山万水、壅遏心膺弗移。当日他于养心殿亦是一步之遥，而我愿择他同路成全；他今日又岂会不知其中焦灼？目光究竟清明，轻易可辨出拳拳挚孝与推诿贻误。】
⠀
皇帝年轻，到底不同。只是哀家年纪大了，愈发爱惜光阴匆匆，每日光行经两道门的功夫，日益月滋，怕是又要积作一桩心病了。
⠀
【于他而言，前有景仁明妃鞠育之恩，后有彼时孝襄皇后这位嫡母，而我膝下更另育子嗣；我与他，这对相对时日了了、却为天下人尽知的母与子，倚赖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与益。莫指望用一朝的綵仗鸾幰与忠信仁笃的尊号馽鞿我的野心与权欲，践踏浸淫于紫闼彤廷十余载的日月。】
⠀
皇帝顾念的、又是哀家的哪桩恩情？可是旧年应钟、哀家于养心殿时教诫你勿违盟约的恩？
⠀
【一盏清茶浇不灭寿康滋生的怨尤，翕忽折为凛凓的寒光。我戳破那些信誓旦旦的陈辩，以亲长与嫡母的身份提醒他长毋相忘的前愆。】
⠀
哀家匪令皇帝卧冰求鲤，抑或鹿乳奉亲，不过一个期许，竟也无所得，这便是皇帝向天下人昭彰的贤孝嚒？
⠀
【多熟悉的擘画虚幻，镜中搁置一座遥月中的、所谓精益求精的、触不到的兰苑瑶宫——何必效仿他促狭的皇父。既逢蹇滞，我同那些仍用唇舌纠缠于旧纪的痴愚不同，手中尚握于一卷尘封的天翰，随时可变为利刃，划破脆弱的盟誓，直抵他这非据的帝座。】
⠀
还是待哀家将当日先帝「御笔亲书」的遗诏陈于享殿，才能换得一个迁居慈壸的定数？

【许因这新朝的难言寂寥，总要沦陷于光怪陆离的曩昔，此去经年的故人正日夜提醒我：乌努贻福，不要这样活着。从来如此固执，倘若梵音有知，该先渡引盘桓紫闼之上的百千徂魂，其间多得是我的手笔，绍武十四年从来不是肇始、亦非末途。只是并不愿替子分忧，将这荒唐的雷霆万钧也冠以孝名。乜视一殿宫侍，厉声叱责。】
⠀
近来是哪些太医请脉？如今已是章业年间，竟还敢鱼龙混杂，调入令皇帝疑虑之人入殿侍奉，以至皇帝要将这寿康处处猜疑，不正是你们当差不力的错处？【下有恪职之过，于上，冀赞的内臣岂可逃脱波谲云诡，纵有鹣鲽情深也抵不过违孝的嘲哳讥訾。】皇后自册立后掌权，如今还未足一月罢？到底年青，哀家既为亲长，又担得这「仁」为首字的尊号，总该将她的疏失尽数宽谅；往后诸事更该往寿康正殿议定，免教今日之事重蹈覆辙。
⠀
【荷承坤宁荣宠十余载，兴之所起，毁于令仪淑德的琛宝不计其数；区区寿康一隅，饶是隋侯珠捧为烛、和氏璧雕为座，也无法同正位礼制相提并论。】
⠀
皇帝既知当日恩深似海，仅是广集奇珍异宝又如何能填图这颗孝心？哀家一日未正居慈壸，便要忧心以此为题的蜚语谣诼难平，使天下人也曲解皇帝的一片孝意呀。
⠀
【不过几月而已，属于章业新岁的繁花似锦便要冲淡十四年末的缟素白练。当日救孤，是为仁善，亲书宝管，是为盟约；何曾料想今日竟成为载蘖孽缘，使皇帝欲用君父凉薄的行径指摘攻讦母后的一笔浓墨。甚么投桃报李的际遇，我又怎肯容许这狼子野心的嗟来之食，该由宝舆弭耳俯伏地请我收受荣褒华膴。】
⠀
封后诏书乃是先皇亲笔，岂可轻移——如同皇帝珍重的立储诏书一般，一笔一画皆是先皇心血。【他所拥有的，又何尝不是我的恩赉？我偏要用青史中的「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来称颂他的正统。】先帝子嗣众多，虽青宫空置数载，却唯独相中你嗣续宗祧，想必是笃信皇帝贤德兼具、能服于人；皇帝诚孝，宜将当日诏书字句反覆感铭，更能效仿先帝贤明、朝乾夕惕。
⠀
【鞞蓝风送来两面荣枯休祲，掌中玉盏引我高慢睥睨，再饮罢，已是故作姿态的柔慈神色，娓娓揣侔地道出箴切之语。】
⠀
如今皇帝得万民拥护，德泽九州，做母亲的自然欣慰，更盼你青出于蓝；皇帝，切莫令哀家失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