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那个场面太过惨烈，不敢下笔，所以就随手写了个番外，侧面交代一下好了
第一卷的结局就是这样，在卫晗卫静和秦韶的帮助下澹台清昀成功抓到了裴任君，剖开裴任君的胸膛看了下他的心，把碧落令丢给裴任君之后，便离开了江湖夜雨阁，履行盟约准备迎娶卫晗——一个碧罗，的确不及裴任君在他心中的分量，裴任君想要，他也不会吝啬，只是，裴任君选择了一个最错的方式
裴任君是真的喜欢澹台清昀，也是真的想要权势；恰如澹台清昀是真的在意裴任君，也是真的在意朱裳绯衣等人
故而，分外伤人

第三章 棋子
　　和卫恒说开之后，澹台清昀非但不觉半点轻松，反而觉得身上的压力重了不少。
　　不只是因为卫恒开始教导他权谋之术，而是卫恒这样的人，哪怕他会对他很好并且一直好下去，也依然叫人心惊胆战。
　　哪怕是被裴任君所禁锢的日子里，身边的裴任君都没遥远的卫恒带给他的压迫更大。
“武功你可以先不用考虑，哪怕你的武道天赋再高，但受先天所限，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成为绝代高手。”卫恒拈起一颗黑色的棋子，放在左下角的星位，“不过没有关系，作为卫家的家主，有无数的死士可以为你效劳，就像这些棋子一样。”
　　澹台清昀跪坐在卫恒的对面，修长莹白的手指从沉香木的棋罐之中取出一颗白棋，长考良久，才应下一着。
　　澹台清昀三岁就开始学下棋，十岁的时候教导他弈道的老师辞去，并为他写了一份荐书给东湖棋院方便他去东湖棋院深造，故而澹台清昀觉得，他的棋力哪怕算不上高强，也不至于输给一个醉生梦死了十多年的人，连败三局之后，他才不得不承认，卫恒的棋力的确远远超过他。
　　连下七局之后，卫恒终于挥手放澹台清昀离开，澹台清昀尚未完全起身，便足下一软，堪堪在摔在地上之前，被一双手拦住。
　　“父亲一边与你对弈，一边考校你天下局势，你一心二用之下，难免顾此失彼。”卫晗将因为长时间跪坐而失力的澹台清昀抱起，一边向后山的泉眼走去，一边安慰着郁闷的少年，“你其实不用太在意的。”
　　澹台清昀懒洋洋地靠在卫晗的怀中，“我才不会在意，早晚我会赢他。”
　　“嗯。”卫晗心绪复杂地应了一声，眸中阴霾之色一闪而过——卫恒的意思，分明是让澹台清昀将天下人都看做棋子，他清楚，澹台清昀也清楚，只是他无力阻拦，而澹台清昀，却是懒得计较了。
　　到了冷泉处，早早有人备了香胰子和浴巾，澹台清昀褪了衣裳踏入冷泉之中，双臂搁在冷泉外砌着的那一圈大理石上，微微阖眼，由着瑶琴和玉棋为他擦身搓发，卫晗也不离开，就坐在冷泉边上，静静地看着他。
　　起初发现自己喜欢上澹台清昀的时候，卫晗还试图隐藏下自己的心思，以免被澹台清昀利用得太惨，后来没过几天就放弃了，许是卫家世世代代出情种的血脉作祟，他只要一看见澹台清昀便仿佛失了神智，恨不得将最好的一切捧到他的面前，心心念念只想着让他欢喜一些，其他的都可以忘到九霄云外——反正有凤凰同命在，澹台清昀也不可能做得太过分，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卫晗彻底放弃了对自己命运的挣扎。
　　澹台清昀抬了抬眼，便看见卫晗正在静静地凝视着，不由得勾唇一笑，他身上流着一半卫家的血，却无法理解卫家人的做法，用尽一生让卫恒铭记的娘亲，苦苦煎熬二十年依然难以忘怀的卫恒，以及，飞蛾扑火般献祭自己的卫晗。
　　但不可否认，卫晗对他的情意值得他信任卫晗，不管他喜不喜欢，卫晗都会是他最好用的一颗棋子，不需要任何的付出，只要接受之后随意地笑笑，便可以令卫晗欢喜，然后，甘愿为他做更多。
　　可若是如此，他和裴任君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那般令人恶心。
几经思虑，他还是闭了眼。
　　卫晗注定是他掌控卫家的棋子，他不可能如对卫静一般轻易放弃，也没法给予卫晗真正想要的，但至少，可以不给他任何的奢望。
卫晗却只是笑笑。
　　他带着纵容之意接过玉棋手中的毛巾，细细为澹台清昀绞干青丝，心中固然叹息，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欢喜。
　　哪怕卫恒对他做过很多坏事，单凭卫恒让他遇见澹台清昀，他就该感激卫恒——他所爱的人，曾经天真幼稚，现在执着偏激，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
　　感情，从来都不是筹码。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清昀。”卫晗放下手中的毛巾，看着伏在温泉边上的澹台清昀，“我手上血，未必比裴任君少。”
　　“我知道。”澹台清昀睁眼看他，“我只是不想像他一样。”
　　“裴任君没有错。”卫晗伸手去抚摸澹台清昀的眼睛，似是想要擦去那些不存在的泪，“那是最简单的法子，若不是父亲未雨绸缪，他便赢了。”
　　“那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澹台清昀侧过头去，躲开卫晗的手，“更何况，我若学他，你难道不会学我？”
　　“我怎么会如你一般。”卫晗哑然失笑，他不是自幼娇生惯养的澹台清昀，干净得容不下半点玷污，一点欺骗与利用便要玉石俱焚，“我会帮你达成目的，然后，夺去你的一切，让你除了我，一无所有。”
　　

第四章 如梦
　　过了几日，天山传来消息，莫夫人已经下山，不日即可抵达卫家。
　　澹台清昀面上不显，却总是隔一两个时辰便要询问莫夫人到了何处，卫家的据点虽广人手虽多，却也没到这种地步，一般是一日一报，澹台清昀每天问再多次都是和第一次一样的结果，却还是乐此不疲，仿佛不问个几次就不能安心一般。
　　这种心情直接影响到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卫恒和卫晗。
　　卫晗知道他自幼是在天山派长大，对莫夫人的依恋之情绝非自己能比，哪怕心里有些不愉，也会强自忍耐，可卫恒见他这般情景，却忍不住想起了卫莫愁。
　　卫莫愁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卫静号称卫氏凤女，却不及她一半的高傲与张扬，便是静静站立在那里不言不语，眉梢眼角之间也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却不会让人觉得讨厌，骄傲得理所当然。
　　还记得那一年父亲派他外出游历，还没到回家的时候便接到十几封书信，都是卫莫愁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莫愁分明知道游历的时间尚未结束，却依然不停地询问着他的归期，而当他踏入家门的时候，看见等候已久的少女笑若桃华，灼灼夺目。
　　“莫愁……”卫恒呢喃了一声，伸手去碰询问着管事的少年，尚未触及，便被澹台清昀避开了去。
　　“舅舅？”澹台清昀也是吃惊不小，侧身避开之后惊讶地看着卫恒，卫恒惯来喜怒不形于色，何来如此情绪外漏的时候？
　　卫恒从恍惚之中惊醒，收回了自己的手，“无事，大约是昨夜忘忧散服多了。”
　　澹台清昀闻言蹙了蹙眉，不再多言。
忘忧散又称极乐丹、福寿膏，是由阿芙蓉和曼陀罗混合制成的迷药，少量服用可以镇痛止疼，激发潜力，是重伤危急时的良药，用多了却会令人神智恍惚飘飘欲仙，连续几次之后，便会沉迷上瘾，再也离不开它，故而被卫家用于控制死狱的死士。
　　作为卫家家主，卫恒对于忘忧散的危害再清楚不过，然而卫莫愁去世之后，一心醉生梦死的他每日都要服用一包忘忧散，沉迷于幻境之中，但自从澹台清昀随卫晗回转卫家之后，为了教导澹台清昀，卫恒已经许久不曾服用过了。
　　卫恒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忘忧散才把他看做了娘亲，但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澹台清昀并未追问下去，然而，几天之后他便付出了代价。
那日黄昏澹台清昀如以往一般沐浴更衣之后，坐在梧桐树下的竹榻上翻着一卷棋谱，因着已过立秋，天气凉爽了不少，便撤了冰鉴和打扇，只叫瑶琴和玉棋备了樱桃冻酪，热的时候吃上一颗——按理樱桃一般是三月到五月间才有，如今都七月初了，便是地气暖和的温泉边上也寻不到了，然而因着澹台清昀喜欢，卫晗特意命人搜罗了许多樱桃藏在冰窖之中，才让他到如今也有樱桃冻酪可吃。
　　院外有脚步声响起，正看在精彩处的澹台清昀估计是卫晗，便头也不抬地道，“帮我把那副冷暖玉的棋子拿出来，我打下棋谱。”
　　那人脚步一顿，却并未向书房走去，而是走到他的身前，柔声道，“莫愁，你又贪吃冻酪了。”
　　听见是卫恒的声音，澹台清昀翻书的手一僵，缓缓抬头看去，卫恒站在他的面前，幽深的眸中映着他的倒影，神色温柔，说一句柔情似水也不为过。
　　“舅舅又服了忘忧散么？”沉默许久，澹台清昀开口问道。
　　卫恒却只是微微一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澹台清昀的脸颊，“有莫愁在，我何必服什么忘忧散呢。”
澹台清昀僵坐在竹榻之上，冷冷地看着卫恒，卫恒当然没服什么忘忧散，也不可能真的把他看做了娘亲，只是不知为何，执意要演这一场戏给他看。
　　“莫愁……我的莫愁……”卫恒一边抚摸着少年的脸颊，一边凑过去吻少年的唇，澹台清昀眸子微敛，并指如剑点向卫恒的檀中穴，手指触及卫恒的穴道之后，不由得面现骇然之色，身形一闪，便要掠开了去，却被卫恒揽住腰身，低呼一声之后被迫落入卫恒的怀抱。
　　“莫愁，你是要我点了你的穴道，还是乖乖听话呢？”卫恒唇角微扬，神色温柔。
　　澹台清昀靠在卫恒怀中，闭了闭目，“卫恒，自欺欺人有意思么？”
　　卫恒低低一笑，将他打横抱起，向着卧房走去，将他放在床上之后，方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便会知道，世间糊涂最难得。”
　　言罢也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去解澹台清昀的衣带，繁复的腰结在灵巧的手指下散落开来，层层叠叠地衣衫被一层一层地褪去，修长的手指爱抚着裸露的肌肤，澹台清昀只觉自己一点点地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深藏在身体内部的情欲被唤醒，恍若轻柔的海浪一波波拍打着沙滩，舒适无比。
　　“舅舅，你的房中术是为了娘亲学的吧？”澹台清昀躺在床上，轻声问道。
　　覆在他身上的卫恒身体一僵，缓缓吐出口中的乳珠，撑起身体看着澹台清昀，澹台清昀与他对视，琥珀色的眸子不带一丝情欲，纯净透明得一眼便可以看到底。
　　卫恒只觉得心头微颤，抬手点了澹台清昀的几处要穴后，扯过床尾的薄被，将澹台清昀的身体细细包裹了起来，连人带被一起抱入怀中，在少年光滑的额头上印上一吻，“真是个聪明孩子。”

第六章 私奔
　　澹台清昀醒来之后，已经是在船上。
　　卫氏本宗位于中原之地，并不与外海相通，然而卫家造船之术却极为高明，只因卫氏子弟少年时都有逃离卫家、永不归来的冲动，虽然鲜少有人能够真正逃离，但是代代搜寻高明的工人与船手，便为后人积累下十分可观的人手与技术。
　　卫晗选的这一艘船虽小若扁舟，但十分快捷平稳，饶是澹台清昀这种从未坐过船的人，也并未有什么不适之处，更在一夜之间行出数百里，堪称精品。
“此船虽然简陋，也足以让我们三日内抵达渤海出海口了，到了那里，便可换乘大船出海。”卫晗坐在船舱之中，低头看着枕在他腿上的少年，眸子亮若晨星，“卫家并未涉足海外之地，只要出了海，你便自由了。”
　　澹台清昀的后颈还在隐隐作痛，头也是昏昏沉沉的，过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神情变得古怪起来，“卫晗，你这是要带着我私奔么？”
　　“卫恒是个疯子，他会毁了你。”卫晗将少年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一边为少年按摩着僵硬的脖颈，一边柔声解释道，“卫静在海口等着，你先随她出海避一避，等我解决了父亲和裴任君，再去接你回来。”
　　“……”澹台清昀看了卫晗片刻，摇了摇头，“你做不到，我也走不了，”
　　言罢也不待卫晗回答，便想起身走出船舱，孰料船舱低矮，并不能容他站着，一直起身竟是直接撞到了舱顶，却不见得如何疼痛——原来是卫晗见阻拦不及，便把手伸到了他的头和舱顶之间。
　　“你没事吧？”澹台清昀问道。
　　卫晗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一阵阵痛麻，皱眉想说他几句，见他神色恍惚又不由得心软，最后拉着他坐了下来，喟然叹息道，“你……仔细些罢！”
　　澹台清昀默然无语，因着昨日的事他本来就对卫晗有几分愧疚，今日又发现卫晗居然不惜一切想送他离开，哪怕他并不需要，也不得不承认，卫晗待他的确有几分真心，只是……摇了摇头挥去多余的惆怅，道，“走是不可能，不如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上岸，在外面玩个几天，等师祖到了卫家再回去吧。”
　　卫晗眉宇一黯，知晓他既然这么说，便不可能离开卫家，只得携着他的手出了船舱，两人刚一走到甲板上，船身便是一斜，两人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向船头的船夫看去，那船夫急急调整了方位，使得船身平稳下来，方请罪道，“小人一时不慎，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大公子恕罪。”
　　卫晗知晓船斜多半是因着自己和澹台清昀随意走动，原本也怪不得船夫，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划船，自己低声跟澹台清昀解释缘由，澹台清昀听了便不再走动，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城池道，“我们便在那里上岸，可好？”
　　卫晗走之前看过沿路的地图，猜测那里应是宣城，回头吩咐了船夫，船夫有些为难地回道，“那处看着虽近，午时之前只怕还到不了。”
　　两人皆有些意外，毕竟那处看着实在很近，不料居然还有那么远，便回船舱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又用了些点心之后，坐着闲聊起来。
　　“我从前还觉得自己颇吃了些苦头，现在看来，原来还是娇生惯养了。”澹台清昀看着一旁搁着的栗子酥苦笑，他过去哪里吃过这种过夜的东西，可比起又冷又硬的面饼和看着就反胃的肉条，这份昨日做的栗子酥已经好得太多。
　　颇吃了些苦头？一旁的卫晗淡淡一笑，避重就轻地道，“此事是我未能思虑周全，让你受委屈了。好在宣城有卫家的分家，到了宣城就好了。”
　　见卫晗如此温柔体贴，澹台清昀突然想起了初见卫晗时的情景，那时候卫晗可是不客气得紧，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卫晗都是将他当做对付卫恒的棋子，不由得摇头一笑，“卫家的人都是这般爱之欲其九天，恶之欲其九渊么？”
　　卫晗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垂下眼帘，“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的错。”

第八章 少主
　　澹台清昀和卫晗下午闹了那么一场，晚上的接风宴便不免到迟了些，卫挽袂原本率人在静静坐在左下首等着，远远看见两人并肩而来，迎上去正想寒暄几句，便看见卫晗唇上的伤口和澹台清昀的神色不虞，又隐约有药香之气萦绕，不由得心头一怔，心想这两位出什么事了，闹成这个样子。
　　心里嘀咕之余，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盈盈地将身后的夫君和族人引荐给澹台清昀和卫晗——卫挽袂并未出嫁，而是招赘的夫婿，故而其夫卓远随她住在卫家——卫晗随意点了点头，便跟着澹台清昀进了大厅。
　　好在卫家的人可能没什么才能，但看眼色却是每个人都会的，再说卫挽袂虽然在族中评价不高，但也只是跟她那个惊采绝艳的长姐相比，认真论起来，她的能力甚至在宣城卫的许多男嗣之上，见到卫晗轻慢、澹台清昀更是连头都懒得点一个，居然还能笑意盈盈地寒暄，推荐着宣城的几道特色菜之余，也不忘委婉地表示是自己考虑不周，还好有少主在，否则岂不是怠慢了澹台公子——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跟卫晗半点关系也没有，便连澹台清昀摆脸色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谁都会说讨好谄媚的话，但是能讨好谄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难得了。
　　奈何澹台清昀心里正委屈着，卫晗又是一心扑在澹台清昀身上，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一顿饭吃下来卫挽袂只觉得心力交瘁，宴毕送两人回房的时候，又出了问题——卫晗跟着进了澹台清昀的房间，卫挽袂犹豫了一下，决定当做没看见转身就走，走不出几步便听见清脆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摆设被砸碎了。
大抵卫家的人，遇见澹台清昀总免不了心绪复杂，卫挽袂初见澹台清昀的时候，便觉得澹台清昀有些被娇宠过分了——十五岁的年龄，放在卫家别说独当一面、争一争家主之位也是应该的，可澹台清昀不是，澹台清昀明显是在千宠万爱中长大的小孩子，丢到外面去说不定活不过三天——但听着这声音，似乎她还低估了澹台清昀的受宠程度？
“夫人，这……”卓远随她走过两重院落，方开口问道，他身后的其余族人虽然并未说话，也看得出询问之色。
　　“至少澹台公子没迁怒我们。”卫挽袂低声道，“澹台公子出身好，人又聪慧，哪怕因为受宠人情世故欠缺了些，以后有这么位主夫，想来也不会难熬。”
　　却也只是不会难熬了……这么个碧罗说舍就舍、拿着俏婢只当侍女使唤、直接对着少主发火的主，他们能拿什么去打动他，让他帮着说服少主和家主？权势？金钱？美人？亦或者，用强胁迫？裴任君的例子在那里摆着呢，要不是家主想留着裴任君磨砺少主，江湖夜雨阁早就不存在。
　　“那王妃那里……”
　　“等姐姐来了再说吧。”卫挽袂叹了口气，“兴许姐姐有办法呢。”
卫挽衣和丹袂几乎是同时到的。
　　论起来洛阳比庐阳离宣城更远，轻车简从的卫挽衣也比箱箱笼笼的丹袂更为轻便，但是卫挽衣这边是接到了宣城的消息又安排了王府内外才到的，丹袂呢，却是卫晗带走澹台清昀之后便受命紧追的，前脚卫挽衣才进了卫挽袂的书房，后脚丹袂便在府外求见。
　　虽是个没听过的名字，到底是奉家主之命来的，卫挽衣急急派卓远去迎接，孰料丹袂命人传了话，便去了主院——她此行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家少主，传话只算是附带的，至于被传话的人作何感想，就跟她无关了。
宣城之事，已尽付昀少主处置。
卫挽衣坐在桌边，屈指敲击着桌面，思忖了片刻之后，问道，“袂儿，你怎么看？”
　　“既称澹台少主，想来在家主心中，澹台公子在族中的地位应不在少主之下。”卫挽袂答道，“又说宣城之事尽付，只怕咱们弄错了正主。”
　　少主和少主宠爱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我不是说这个。”卫挽衣摇了摇头，“家主从来对咱们的盘算不拒绝也不接纳，只当是看戏一般，前些日子却明说不行，当时我猜测是撞上了家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如今看来，会不会这个决定是昀少主做的？”
　　卫挽袂闻言一凛，“那……”
　　卫恒处事是看心情，卫晗处事是看利益，这两者都还可以设法，可澹台清昀呢？
　　卫挽衣垂眸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卓远，“丹袂来此是……”
　　“丹袂姑娘没提。”卓远苦笑一声，“但是蒹葭传话过来，好像是给昀少主送东西来的，棋具、摆设、书什么的，还有侍女和厨子。”
　　“昀少主和晗少主什么反应？”习惯了家主的肆意而为，卫挽衣神色不变。
　　“昀少主看见丹袂姑娘很高兴，晗少主……似是有些不愉。”卓远委婉地道，事实上，卫晗看到丹袂还好，听说她的来意之后便一脸被冒犯了的神情，若不是有澹台清昀在，只怕会直接将人赶出去。
　　“既是如此，我明日再去拜见两位少主。”

第十一章 回转
　　香暖金猊，被翻红浪。
　　一番云雨之后，澹台清昀起身沐浴，少年背靠在桶壁之上，两只骨肉均匀的手臂搭在桶沿上，略略仰着头，现出白皙的颈项，神色略几分恹恹。
　　瑶琴和玉棋分别领着两名小丫鬟为他擦身和搓发，见他神情恹恹原本便温柔细致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说起来这位昀少主并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从来不会迁怒下人，容貌风华便是在卫家也是一等一的出众，要说身边的人没什么想法显然是不可能的，可旁边有个卫晗盯着，没人敢轻易引诱于他，夜夜服侍澹台清昀的惊鸿照影也不敢有什么恃宠而骄的心思——这位昀少主的性情，实在是太淡了些。
　　颈项交缠，耳鬓厮磨，纵使是一块冰也该化了，可澹台清昀只欣然受着，含笑看着，不管他们再怎么软语相求，也不能在澹台清昀的床上留上一夜，便是白日里想要近身服侍都不可得，正如昀少主对晗少主所言，他们不过是暖床的玩物罢了。
　　是玩物，就要有玩物的本分。
沐浴完毕后，澹台清昀让人伺候着上床，微微阖眼，静卧片刻便已陷入半梦半醒之间，蓦地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迷迷蒙蒙睁开眼，“丹袂？”
　　“少主，家主大人来了。”丹袂在帐外禀告道。
　　卫恒？澹台清昀蓦地清醒过来，拥着被褥坐起，“他怎么来了？”
　　丹袂还没来得及回话，卫恒便已推门而入，扫了帐中的澹台清昀一眼，唇角微扬，带了些宠溺的笑道，“玩够了没？”
　　“……”澹台清昀沉默了片刻，起身下床，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梳头，跟着卫恒出了门。
　　院内卫挽衣卫挽袂率族人跪候着，两女脊背挺直，神色肃穆，身后的族人却多有畏惧之色，再扫了一眼，卫晗却不在，澹台清昀足下不停，眉头却是一蹙，前方的卫恒便已察觉到了，回首看着他，“可是想问那个孽子的下落？”
　　澹台清昀摇了摇头，“只是看天色还早，有些意外罢了。”
　　三更半夜的卫恒亲自而来，只是为了把他和卫晗带回去，半点没想过敲打下心思渐大的宣城卫——说出去都没什么人会相信，也难怪除了卫挽衣和卫挽袂之外的分家之人个个都这般心惊胆战，可在卫恒宣城卫莫说只是想要插手皇室之事，便是想要取本家而代之，卫恒估计也不会有半点放在心上，随口命人灭去便是。
　　“还有两日，莫姨就到洛阳了。”卫恒心中一叹，温言解释道。
　　莫姨，是师祖要到了？
　　澹台清昀怔了怔，下意识地跟着卫恒出了院子，一上马车便看见只着了寝衣的卫晗缩在角落里，神情狼狈，不由得勾唇一笑——卫晗有卫氏玉郎之称，不只是因为他的风仪出众压倒众人，也是因为卫晗格外注重仪表，便是带着他私奔也是优雅从容衣冠整齐，不料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看卫恒这副模样，该不会是还在床上的时候便被卫恒点了穴道，丢进马车吧？说来卫晗也是太过不幸，遇上卫恒这种父亲，若是他如自己一般生在天山长在天山，也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模样，无论如何，想来也不会比裴任君差吧。
　　他却不知卫晗在卫恒面前狼狈之态常有，只是一开始打着利用他的主意，自然力求从各方面都压他一头，后来对他倾心相许，更是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展现在他的面前，时时注意之下，风仪气度自非任性恣意惯了的他能比。
　　卫晗被卫恒所制，在澹台清昀面前露出这等丑态，本来就够难受了，再见他先是忍俊后是怅然，心知他多半又想起了裴任君，恨不得立刻冲破穴道，把裴任君抓到他的面前千刀万剐让他出气，可也只是想想罢了，若是真的把裴任君千刀万剐了，说不定现在还心存怨愤的清昀一下子想起裴任君的好了，那时才是真正麻烦。
　　这样一想，卫晗也忍不住惆怅起来，若是早早遇见清昀的不是裴任君而是自己，那该有多好。正惆怅着，那个被他认定在想裴任君的人居然凑了过来，“你被点了哪个穴道？”
　　“睛明穴。”卫晗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方意识到澹台清昀想做些什么，不由得道，“我没事，你坐回去，马车要开了。”
　　澹台清昀正用食指在卫晗的眼角处按来按去，晴明穴是死穴之一，又在眼内眦角上方，一不小心便容易伤了眼眸，便是他自幼修行碎琼指也不太敢下手解穴，闻言便回头看向坐在榻上的卫恒，拖长了声音唤道，“舅舅。”
　　“嗯？”闭目养神的卫恒睁开眼来，神色温和。
　　“晴明穴位置太偏，我不敢解。”
　　“那就让他呆在那里，反正也死不了。”卫恒的目光移到卫晗身上，一瞬间由温和转为冰冷，“做错事总要受到教训。”
　　若是卫恒不放纵，卫晗带着他也走不出洛阳吧。澹台清昀一边腹诽道，一边仰着头看着卫恒，索性撒娇到底，“舅舅你最好了，就解开他的穴道吧。”
　　卫恒闻言冷哼一声，面恼实喜，随手弹出一缕指风，“还不回来。”
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便到了渡口，换乘了大船，一路上澹台清昀坐着卫晗站着，澹台清昀吃着卫晗看着，澹台清昀睡着卫晗守着，卫晗还好，澹台清昀却受不了了，可是再受不了也只能咬着牙撑下去——卫恒也不是没问过要不要让卫晗下去，可谁知卫晗离了他身边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以卫恒对卫晗的恼怒痛恨，哪怕不下死手也不会让卫晗好过，可两人同命相连，卫晗不好过他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在这样的压力下，澹台清昀一见莫夫人就扑过去大哭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卫恒的死突然有些不忍心，如果卫莫愁没有离开卫家，卫恒说不定会是个好父亲吧

第十四章 木家
　　竹亭里坐着红衣如火的女子，她支着颐，神色愉悦地看亭外的一团火，仿佛在看着世上最精美的一件玩物，显得明艳不可方物。
　　从远处走过的裴任君忽然顿住。
　　不是因为火堆里露出的那一截琴身，而是，因为红衣女子的那一张脸。
　　青丝如墨，肌肤胜雪，眉目纤长，琼鼻挺直，唇若点朱。
　　那是昀儿的脸。
“那是莫愁小姐。”
　　为他引路的柳彦停住脚步，低声解释道。
　　“卫莫愁？”裴任君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勾勒出一个因为失去所爱而沉迷于幻梦之中的失意男子的形象，简直可笑，却是这样可笑的人，将他逼入绝路。
　　“木莫愁。”缓步踱来的男子似是才从醉梦中醒来，长发并未束冠，散乱着披在身后，绣着金线的袖边沾染着酒渍，全身透着熏然的酒气，像是个落魄到借酒浇愁的失意人，可是当他抬眼看来的时候，那惺忪的眼睛里透出的寒光，却让裴任君觉得自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卫家主。”裴任君逼迫着自己去直视他的眼睛，卫恒这个人的前二十年和后十五年几乎是两个极端，他曾经如一轮骄阳般锋芒毕现，压得所有人都只能仰望，随后却变成一个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他的荒淫无道举世皆知，却从来没人敢去挑战他的卫家家主之位。
　　卫恒冷冷地看着他，就在裴任君的压力达到巅峰的时候，忽而转过头去，“她很美，不是么？”
　　裴任君蓦地松了一口气，顺着卫恒的视线看去，竹亭中的少女也注意到了这边，她提着裙裾跑了过来，白皙的肌肤之上泛着激动的红，扑到卫恒的怀里，大声唤道，“哥哥。”
　　卫恒伸手去捏那少女的下巴，盯着那少女看了几秒，忽而轻轻一推，将她推向裴任君，容色淡淡，“送你了。”
　　裴任君闻言一怔，却还是及时闪身避开，那少女被推得摔倒在地，也不起身，漂亮的眸子里泛起一阵阵水雾，委屈地看着卫恒，“哥哥？”
　　“不要？”卫恒不看她，只看裴任君，“那便杀了吧。”
　　柳彦扣住少女的咽喉，轻轻一锁，先前还骄纵地焚烧古琴以为取乐的少女便当场横死，原本服侍她的木家下人也跟了过来，沉默着向卫恒行了一礼，便将那少女的尸体带了下去。
那个少女，只是跑过来的路上看了裴任君一眼而已。
　　人群
裴任君当然不会纠结于一个女人的生死，却很是在意卫恒的态度——卫恒这是杀鸡儆猴，告诫他越过本分后的下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冷静，坚忍，残酷，果断。”卫恒看了裴任君片刻，“昆仑弟子倒真是一脉相承。”
　　裴任君知道他是指的澹台靖，那位昆仑派的传功长老颇有几分侠名与人望，若不是他死了，无涯道人也不会收徒——澹台靖说是死于江湖纷争，实际上是卫恒下的手，原因很简单，澹台靖娶了卫莫愁，却又不知珍惜，在妻子怀孕之时拈花惹草。
　　“男儿若无志气，又何必生在世间。”
　　卫恒哑然失笑，“若是昀儿像你，我也可以省下不少心了。”
　　“若是昀儿似我，卫家主便会省心？”
　　“不管是把卫家交给他，或是杀了他，都比现在省心。”卫恒转过身看着竹亭，想起往昔的那一袭红衣，忽而生出几分惆怅，“只可惜，他毕竟是莫愁的孩子。”
　　“那么，卫家主是想代他杀了我？”
　　“我没出手。”
裴任君怔住。
　　卫恒，竟未对他出手？那将他逼到这步境地的，又是何方高人？
“江湖之中，一是天山，二是卫晗，三是黛色。”卫恒屈起了手指，“至于朝堂，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
　　“碧罗……洗钱！”裴任君恍然大悟，难怪他看碧罗的账本有些奇怪，年年上半年盈利三五百万银子，到了下半年反而只剩下一百来万，因为那些钱本就不是碧罗的。他隐约知道官场上有这么一回事，国库调拨银子之后，各级官员按照规矩截留下一部分，交给不同的商家和票号，然后通过各种生意洗干净，交回官员手中。三五百万两银子即使不是整个江南官场的钱，也是其中很大的一部分，所以他不管送多少钱给苏州知府和江南巡抚，他们都不会收，因为那笔钱牵涉太多。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卫恒看着他，“一是每年拿木家三成的收益，约有六百万两白银，卫家撤出江南之地，天山派、黛色、朝堂我帮你压下来。”
　　六百万两白银，那就是碧罗的三倍！加上卫家退出江南之地，带来的利益更是不可限量，裴任君的呼吸粗重起来，就算天上会掉馅饼，这块馅饼也太大了一些，不由得他不动心。
　　“卫家主需要我做什么呢？”沉默了许久之后，裴任君方开口道。
　　“木家的女儿，你选一个做正妻。”
　　“妻？”裴任君清醒过来，“我只有一个妻子，那便是昀儿。”
　　“第二个选择是，你交出三百万两白银和赤衽，江湖事江湖了。”
　　更久的沉默。
“卫家主就这般自信？”
卫恒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不是自信的笑，也不是藐视的笑，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不在意。
　　不管是卫晗赢了裴任君，或是裴任君胜了卫晗，他都不在意，他们的胜负，在卫恒眼中根本无足轻重。
“我选第二个。”
　　过了许久，裴任君如是道。
　　卫恒没有任何表示，回头看着柳彦，“昀儿回天山了，你带赤衽去找他，之后就留在他身边服侍吧。”
　　“是。”柳彦毫不迟疑地应道，他跟赤衽不同，从来没有想过脱离卫家的掌控，哪怕澹台清昀和卫晗摆明了是把他留给裴任君收拾他也没有丝毫的愤怒与不甘，他是刀，永远掌握在主人的手中。
　　“为什么？”裴任君越来越看不懂卫恒的所作所为，扶持他还可以说是磨砺卫晗，但是让柳彦去服侍昀儿——卫恒是在暗示对他和昀儿乐见其成么？
　　卫恒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去。
　　

表示中间缺了一章原计划的河蟹，等十一月后我用番外写出来吧

第十六章
　　澹台清昀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起来，抓着卫晗手臂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直到卫晗闷哼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了卫晗的手臂。
　　“赤衽是卫恒的人？”强行压下心中怒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澹台清昀的话语依然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
　　碧罗之变，澹台清昀最恨的是自己，轻信无能，累朱裳等人惨死；其次才是裴任君与卫晗；对卫恒更是敬畏远远多于怨恨，如今听了柳彦之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想若是如此，倒也怨不得卫晗与裴任君，一时又想若不是卫恒有意让自己得知此事，只怕柳彦宁死也不会说出来，最后惨笑道，“舅舅这是生怕我狠不下心么？”
　　卫晗心想父亲哪里是怕你狠不下心，分明是容不得你有心，为你殚精竭虑，待你千宠万爱，也不过是为了夺走你的依靠，斩断你的软弱。只是对他倒有些好处，纵然不是父亲有心如此，他也当感激，待父亲死后，设法将他和姑姑同葬好了。念如电转，卫晗用力将澹台清昀抱入怀中，叹息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一言胜过万语，未必因为言语如何动听，而是在恰好的时候说出。
　　澹台清昀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回抱住了卫晗。
原本澹台清昀与卫晗订婚之后，卫恒便给了他一半的卫家，只是他懒得费心，转手便给了卫晗。从前两人在书房处置事务，多半是澹台清昀看书打谱，卫晗在一旁给他端茶递点心顺便处置事务，如今却是认真起来。
　　卫晗坐在澹台清昀的身边，一边翻着厚厚的名册一边仔细为他讲解名册上族人世仆的背景经历能力特长，一字一词无不温柔入骨，澹台清昀认真地听着，他本来就天资聪慧，听卫晗讲过一遍，便对卫家上下有了大概的了解，不由得叹了口气，“枝繁叶茂，也未必是好事。”
　　卫家源于前朝凤氏，分家里最重要的几支分别是西凉凤、宣城卫和江南木，西凉凤原本镇守于玉门关，之所以取西凉凤这么个名字乃是因为当时的家主也就是前朝英宗将西凉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结果百年之后西凉虽然到手了，凤家也丢了江山，本宗仅剩的嫡出大小姐还嫁了新朝太祖为妃，于是西凉凤便流浪于关外草原，成为了胡人的大祭司；宣城卫这一支虽然出仕于陈朝，前任家主卫挽衣还嫁了庐阳王为正妃，但也对陈朝也说不上心服口服，一方面想方设法博得帝王或下任帝王信任谋取高位，一方面则是不择手段的挖着大陈的根基滋养自身，弄得大陈国祚衰微境内盗匪横行境外胡夷觊觎，就等着合适的机会取而代之；经商的江南木号称天下首富，虽然没出什么厉害人物，但是卫恒的所有子女，除却卫晗，都跟江南木有所牵扯。
　　“虽然大多桀骜不驯，但若能让他们心服，也是一劳永逸。”卫晗相当中肯地评价道，“就拿父亲来说，二十岁之前是辛苦了些，二十岁之后便是恣意任性，也无人能违。”
　　“说得也是。”澹台清昀想起了之前卫恒提过的卫家家史，大抵每一任的家长，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少年时勤奋上进，真正掌权后便倦怠起来，卫家的赫赫威名，是靠少主而非家主支撑维护的。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难。”卫晗将他抱入怀中，轻声安慰他，“西凉凤那一枝只要你不想为帝，完全可以不去管；江南木一贯识时务，父亲既然意属于你，便绝不会再做手脚；至于宣城卫，再怎么说你也算有恩于卫挽衣……”
　　“我有恩于她？”澹台清昀打断他的话。
　　“对于卫家人，能够在失去之前便看清自己的心，何其幸运。”卫晗抱着澹台清昀，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含糊不清地道，“她若是还不知进退，堂堂宣城卫，总不至于连个聪明人也没有。”
　　澹台清昀伸手把他推开些，挑眉道，“我便这般好哄？”
　　“你既不喜欢这些，又何必费心。”卫晗又凑过去抱住他，正想说几句打消他的念头，见他眉峰微微皱起，顿了顿到底没把那句“有我在，总不叫你受半点委屈”说出来，改口道，“西凉凤在西凉呆久了，极为崇尚武力，只要能打败他们的大祭司，便可令他们俯首听命。”
　　“他们的大祭司比舅舅如何？”
　　“与父亲最巅峰之际，只差一线。”
　　澹台清昀想起他用碎琼指对付卫恒时的情形，如果卫恒是用移穴换位强行将穴道移开，他或许还不会那般惊恐，因为那是他所知晓的，可是，他是完全没感觉到卫恒的气血流动，就好像他那一指点上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座精雕细琢的白玉人像。
　　“倒真是只能不去管了。”澹台清昀苦笑起来，“另外两家呢？”
　　“宣城卫好弄权势，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反陈复齐，却没有足够的暗卫私兵，若不是本宗自陈朝开国以来的几代家主都懒于权谋，早就被灭了；江南木虽然豪富，却不思进取，一贯走的是献美媚上之路，投了祖父和父亲的喜好，才势大至此，但前些日子父亲已经敲打过他们，想来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澹台清昀看了他一眼，拂袖冷哼道，“既是如此简单，你半夜起来做什么？”
　　“本宗父亲久不问事，难免养出了蛀虫和蠢货。”卫晗轻描淡写地道，“你知道我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和七个妹妹，姨娘更是数不胜数，其中牵扯颇多，又很有几个在父亲面前颇有些宠爱，也不好下手太狠。”
　　“就这样？”卫晗虽然要顾忌那些姨娘弟妹在卫恒面前挑拨离间，但是在澹台清昀看来却是不值一提，到底，他才是卫恒真正看重宠爱的孩子。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卫晗轻轻巧巧地略过自己还在打压江湖夜雨阁与算计卫恒之事，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只是白日里我要陪你，才留到晚上处置罢了。”
　　澹台清昀闭了闭目，忍无可忍地回首吩咐丹袂，“从今日起，所有的飞鸽传书都拿给我过目。”

之前在忙公务员，所以一直没时间更新，此章证明我没弃坑

第二十章 所欲
　　卫家的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爱之欲其九天，恶之欲其九渊，卫家家主更是其中翘楚。
　　裴任君从前也曾经听过这一点，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被自己遇上。他的地位，他的能力，他的武功，都不被卫恒所承认，在卫恒的眼中，他不过是个可以随时迁怒的小卒，又或者，还是取悦澹台清昀的玩具。
　　“卫恒怎么敢……怎么敢如此辱我！”
　　裴任君的脸色铁青，狂怒中一掌击在面前的长案上，降香黄檀木的书案瞬间化作粉碎，茶盏从半空中摔落，一声清脆的响声后微绿的茶水从残破的茶盏中流淌而出，缓缓流至赤衽的脚下，赤衽嘲讽地一笑，站在原地看着裴任君毁坏着书房中的用具。
　　善战者死于兵，善泳者溺于水，善谋者，死于谋。
　　裴任君并无这样的觉悟。
　　“裴阁主赢得起，却输不起么？”待到他渐渐冷静下来，赤衽才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作为卫家的死间，赤衽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可以得到善终，但是当她怀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求了家主，不是为了自己，只为了腹中骨肉得以降世。面对她的哀哀哭求，家主只是漫不经心地道，纵然他愿意放弃她，裴任君也未必肯庇佑她，她虽知家主洞若观火，却依然心存奢望，裴任君也曾柔情待她，她腹中又怀了裴任君的骨肉——然而，裴任君还是命人将她送回了卫家，只为了一份解药。
　　在裴任君的心中，只怕除了自己，谁都是棋子，只要能够获取最大的利益，谁都能够舍弃，但把别人当做棋子的人，又岂能指望别人把他当人看呢？
　　裴任君方才压下的怒意又翻腾而上，纵然明知赤衽是刻意激怒自己，也无法不动声色，他闭了闭目，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掌心，直到掌心一片滑腻，方冷声道，“卫家主就不怕养虎为患么？”
　　从他第一次刻意接近澹台清昀起，便落入了卫恒的掌控，江湖夜雨阁的建立、碧罗的被夺皆在卫恒的算计之中，卫恒一方面娇宠放纵澹台清昀，一方面刻意打压卫晗，却对他十分容让，想来想去，裴任君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卫恒另眼相看之处，除非，他是卫恒为澹台清昀和卫晗准备的试刀石。
　　但是卫恒怎么敢保证，他这块试刀石，一定会被刀所断，而不是折断刀呢？
　　“养虎为患？”赤衽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语一般，轻声笑了出来，“裴阁主难道觉得，您有能力威胁到家主不成？”
　　卫家素来强者为尊，每一任家主皆是卫家血脉中的最强者，其中大部分说是世间的最强者也毫不为过，赤衽在卫家的鹰巢中长大，对于家主的敬畏与信任早已融入血脉，在她的眼中，卫恒不是那个因为亲妹之死而醉生梦死十余年的失败者，而是，神明的化身！凤凰不死，涅盘重生，
　　裴任君垂了眼帘，面上却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阴郁之色。
　　他少年离开师门历练，从两手空空到坐拥江湖夜雨阁，除却碧罗及澹台清昀之助外，自身武功智谋也是十分出色，之所以对上卫恒处处落在下风，一方面是因为自身年岁阅历尚浅，一方面也是因为卫家底蕴太深之故。裴任君虽然想得十分清楚明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华扁鹊、赤衽与柳彦的背叛，在带给他沉重的打击的同时，也让他辗转不甘，而赤衽对卫恒的莫名信任，更是让裴任君心生叹息。
　　十余年不曾管事，依然令行禁止无人敢违不说，下属被推入死地，依然毫不犹豫地信任追随……除却沉溺于区区私情，卫恒就是裴任君无时无刻都在渴望成为的那种人，一怒而天下惧，安居则天下息。
　　赤衽细察裴任君神色，便知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暗自冷笑一声，便转身出了江湖夜雨阁，向扬州的映月山庄而去。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此句虽有夸大之嫌，却将扬州的月色之美写得淋漓尽致，故而扬州城内城外颇多官宦商贾的别庄，但澹台清昀选择扬州修建别庄，自然不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缘故。
　　湖广熟，天下足；如今天下乱象频显，扬州却依然笙歌灯火夜夜不绝，自是有一番依仗——江南之地河湖众多，今年中原大旱民不聊生，湖广的收成也只是略微减少，哪怕皇帝为了筹集军粮调大军平定各地叛乱，加了两成税收，也比其他各地好上许多，扬州作为湖广之地的往来要冲，商贾云集，更是宛若世外桃源一般，至今不曾听闻民变之事。
　　这么个聚宝盆，哪怕澹台清昀不缺钱，看在裴任君和庐阳王存心积虑的份上，也不会轻易放过，竟是在映月山庄方修好不久、布置不全的时候，便住了进去，以卫家少主之尊，亲自坐镇江南。
　　赤衽虽然曾在碧罗效命，但对澹台清昀并不熟悉，只觉得这位少主有些过于娇气，担不起重任，如今再见到澹台清昀，却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一眼看去，只觉白衣少年卓然而立，眉目疏冷，竟有几分超凡脱俗，不似尘世中人的味道。
　　天山派的明玉功！
　　赤衽定了定神，方单膝跪下，干净利落地行礼道，“赤衽见过昀少主。”
　　“起来吧。”澹台清昀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便转回到身前的棋局上，“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但我还不急着要卫家。”
　　他虽然看清了前路，却不想如卫恒一般，早早走到终点，他只要握住手中的东西，便足以站得比其他人都高。卫家家主纵然可以恣意而为，说到底也只是所欲，而无法随心，对他并无什么吸引力。
　　赤衽面色不变，叩首在地，“是。”
　　

第二十一章 重逢
　　深夜，洛阳，别馆。
　　澹台清昀凝视着面前的棋盘良久，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了对面的卫恒一眼——与澹台清昀的凝重不同，卫恒一副散漫至极的样子，微笑着催促澹台清昀落子，丝毫不像是快输了的人。
　　澹台清昀忍不住又算了一遍棋路，才将手中的黑子落下，卫恒笑着投子认负，毫不吝啬地称赞道，“昀儿你的棋力见长啊，已经能打败我了。”
　　澹台清昀虽是第一次赢过卫恒，却丝毫不见喜悦之色，冷哼一声，“依靠别人相让才得来的胜利，有何意义。”
　　“就这么不耐烦？”卫恒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明日迎娶卫晗后，便要返回苏州，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不能陪我一夜么。”
　　卫恒的声音十分低柔，语气更是哀婉，澹台清昀闻言也有些心软，他和卫恒相识不过一年，虽知卫恒十分可怕，但毕竟是血缘之亲，卫恒待他又是极好的，纵然有时谋算于他，也是真心为了他好，他又不是无知无觉的人，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微一踌躇，便道，“我困了，再下一局棋，我就要就寝了。”
　　卫恒自是含笑应了，两人再下了一局，是卫恒赢了，澹台清昀便要告辞起身，出门之际却听卫恒道，“你等的人已经来了，就在你床上。”
　　澹台清昀回头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卫恒——他等的人自是裴任君，照他想来，裴任君不管是为了什么，必定会在他成亲前来见他，却一直不曾等到，本以为是裴任君见卫恒在他身边，不敢轻易现身，哪知道却是被卫恒擒住，还丢在了他的床上？
　　卫恒一边收着棋子，一边柔声解释道，“夜深露重，你一个人睡怕是冷了些。卫晗今夜要在家中备嫁，柳彦又被你派了出去，便让裴任君陪你吧。”
　　澹台清昀抚了抚额，叹息道，“多谢舅舅体谅。”
裴任君既然已经暴露，澹台清昀也就不用再担心，沐浴更衣之后，方回到卧房，便看见裴任君僵硬地靠坐在床上，身上裹着一床被子——从被子两头露出的肩和足来看，裴任君似乎什么都没穿。
　　“你是被下了药还是点了穴？”澹台清昀看着不自在的裴任君，挑了挑眉。
　　“下药。”裴任君沉默了片刻，方开口回答道，嗓子显得有些暗沉喑哑。
　　澹台清昀了然点头，天山派以“碎琼指”闻名江湖，卫恒选择对裴任君下药而不是点穴，显然不想让他轻易放过裴任君。
　　“我去找人给你穿衣服。”
　　“不要！”裴任君闻言一惊，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见到澹台清昀惊讶的看过来，方解释道，“卫恒命人在我身上……用了些东西。”
　　澹台清昀闻言抿了抿唇，走到房间的角落处，打开箱笼取出一个匣子，只见放在里面的东西少了几样，看着裴任君的目光不免变得奇特起来，裴任君的面色更是铁青。
　　“那些东西是你的？”若是说先前被人用上那些事物是耻辱，如今却是愤怒了，他又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物，如何想不到那些东西是在何等情态下使用的，当下冷声追问道。
　　“闺房之趣罢了。”澹台清昀合上匣子，对裴任君的恼怒不以为意，他和卫晗你情我愿，又不是用强，纵是比起常人出格了些，又算得了什么？原来卫晗对澹台清昀早已爱入骨髓，非但平日里处处温柔体贴，床上也是十分迎合，因见前些时候澹台清昀似有懒看红尘、离尘而去之意，竟然命人搜索了许多房中器具，引诱着澹台清昀玩弄自己，想让少年沉迷于情事欢愉，不至于生出弃世之心。澹台清昀虽然对此道并无特殊嗜好，但承卫晗心意后试过几次，便发现在床第之间用些小玩物更添情趣，当下一发不可收拾，此次北上迎娶卫晗也带了出来，本是闺房私事，被卫恒知晓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几件，用在了裴任君的身上。
　　裴任君闻言更是怒极攻心，澹台清昀的言行举止，仿佛都是在说，这是我和卫晗之间的事，与你何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绪劝说道，“你年龄还小，身子又虚，不宜纵欲。”
　　裴任君虽然故作关心澹台清昀的身体，可澹台清昀与卫晗相处已久，早已不是昔日不解情事的冰雪少年，又怎么会听不出那平静之下潜藏的浓浓醋意？当下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地撩了裴任君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多了几分戏谑，“裴阁主这是吃醋了么？其实阁主的容貌也算不错，若是愿意在下，我也不介意多个暖床的人。”
　　澹台清昀这句话说得又是凉薄又是轻佻，若是旁人这样说，裴任君受此奇辱自当以鲜血来洗刷，只是他本是裴任君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虽说当时存了算计之心，但七年相处下来宠他爱他容他爱他成了习惯变了本能，许多时候宁可委屈了自己，也不舍得让他伤心难过，又因碧罗之事本是他对不起澹台清昀，虽然不曾后悔，也难免留了几分愧疚之心，一阵神色变幻后，竟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澹台清昀闻言不觉有些恍惚，从前裴任君惹他生气后，也是千方百计哄他回转心思，任他处置有求必应，只是这样的话在此刻说出来，可笑之余更添了三分怅惘，然而下一瞬，怅惘尽数化作恼怒——到了今时今日，他居然还让裴任君牵扯了心绪？
　　

卡了N久都写不出来，再加上和谐的压力，第二十三章拉灯处理，之后看情况再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