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澹台清昀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起来,抓着卫晗手臂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直到卫晗闷哼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了卫晗的手臂。
“赤衽是卫恒的人?”强行压下心中怒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澹台清昀的话语依然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
碧罗之变,澹台清昀最恨的是自己,轻信无能,累朱裳等人惨死;其次才是裴任君与卫晗;对卫恒更是敬畏远远多于怨恨,如今听了柳彦之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想若是如此,倒也怨不得卫晗与裴任君,一时又想若不是卫恒有意让自己得知此事,只怕柳彦宁死也不会说出来,最后惨笑道,“舅舅这是生怕我狠不下心么?”
卫晗心想父亲哪里是怕你狠不下心,分明是容不得你有心,为你殚精竭虑,待你千宠万爱,也不过是为了夺走你的依靠,斩断你的软弱。只是对他倒有些好处,纵然不是父亲有心如此,他也当感激,待父亲死后,设法将他和姑姑同葬好了。念如电转,卫晗用力将澹台清昀抱入怀中,叹息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一言胜过万语,未必因为言语如何动听,而是在恰好的时候说出。
澹台清昀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回抱住了卫晗。
原本澹台清昀与卫晗订婚之后,卫恒便给了他一半的卫家,只是他懒得费心,转手便给了卫晗。从前两人在书房处置事务,多半是澹台清昀看书打谱,卫晗在一旁给他端茶递点心顺便处置事务,如今却是认真起来。
卫晗坐在澹台清昀的身边,一边翻着厚厚的名册一边仔细为他讲解名册上族人世仆的背景经历能力特长,一字一词无不温柔入骨,澹台清昀认真地听着,他本来就天资聪慧,听卫晗讲过一遍,便对卫家上下有了大概的了解,不由得叹了口气,“枝繁叶茂,也未必是好事。”
卫家源于前朝凤氏,分家里最重要的几支分别是西凉凤、宣城卫和江南木,西凉凤原本镇守于玉门关,之所以取西凉凤这么个名字乃是因为当时的家主也就是前朝英宗将西凉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结果百年之后西凉虽然到手了,凤家也丢了江山,本宗仅剩的嫡出大小姐还嫁了新朝太祖为妃,于是西凉凤便流浪于关外草原,成为了胡人的大祭司;宣城卫这一支虽然出仕于陈朝,前任家主卫挽衣还嫁了庐阳王为正妃,但也对陈朝也说不上心服口服,一方面想方设法博得帝王或下任帝王信任谋取高位,一方面则是不择手段的挖着大陈的根基滋养自身,弄得大陈国祚衰微境内盗匪横行境外胡夷觊觎,就等着合适的机会取而代之;经商的江南木号称天下首富,虽然没出什么厉害人物,但是卫恒的所有子女,除却卫晗,都跟江南木有所牵扯。
“虽然大多桀骜不驯,但若能让他们心服,也是一劳永逸。”卫晗相当中肯地评价道,“就拿父亲来说,二十岁之前是辛苦了些,二十岁之后便是恣意任性,也无人能违。”
“说得也是。”澹台清昀想起了之前卫恒提过的卫家家史,大抵每一任的家长,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少年时勤奋上进,真正掌权后便倦怠起来,卫家的赫赫威名,是靠少主而非家主支撑维护的。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难。”卫晗将他抱入怀中,轻声安慰他,“西凉凤那一枝只要你不想为帝,完全可以不去管;江南木一贯识时务,父亲既然意属于你,便绝不会再做手脚;至于宣城卫,再怎么说你也算有恩于卫挽衣……”
“我有恩于她?”澹台清昀打断他的话。
“对于卫家人,能够在失去之前便看清自己的心,何其幸运。”卫晗抱着澹台清昀,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含糊不清地道,“她若是还不知进退,堂堂宣城卫,总不至于连个聪明人也没有。”
澹台清昀伸手把他推开些,挑眉道,“我便这般好哄?”
“你既不喜欢这些,又何必费心。”卫晗又凑过去抱住他,正想说几句打消他的念头,见他眉峰微微皱起,顿了顿到底没把那句“有我在,总不叫你受半点委屈”说出来,改口道,“西凉凤在西凉呆久了,极为崇尚武力,只要能打败他们的大祭司,便可令他们俯首听命。”
“他们的大祭司比舅舅如何?”
“与父亲最巅峰之际,只差一线。”
澹台清昀想起他用碎琼指对付卫恒时的情形,如果卫恒是用移穴换位强行将穴道移开,他或许还不会那般惊恐,因为那是他所知晓的,可是,他是完全没感觉到卫恒的气血流动,就好像他那一指点上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座精雕细琢的白玉人像。
“倒真是只能不去管了。”澹台清昀苦笑起来,“另外两家呢?”
“宣城卫好弄权势,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反陈复齐,却没有足够的暗卫私兵,若不是本宗自陈朝开国以来的几代家主都懒于权谋,早就被灭了;江南木虽然豪富,却不思进取,一贯走的是献美媚上之路,投了祖父和父亲的喜好,才势大至此,但前些日子父亲已经敲打过他们,想来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澹台清昀看了他一眼,拂袖冷哼道,“既是如此简单,你半夜起来做什么?”
“本宗父亲久不问事,难免养出了蛀虫和蠢货。”卫晗轻描淡写地道,“你知道我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和七个妹妹,姨娘更是数不胜数,其中牵扯颇多,又很有几个在父亲面前颇有些宠爱,也不好下手太狠。”
“就这样?”卫晗虽然要顾忌那些姨娘弟妹在卫恒面前挑拨离间,但是在澹台清昀看来却是不值一提,到底,他才是卫恒真正看重宠爱的孩子。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卫晗轻轻巧巧地略过自己还在打压江湖夜雨阁与算计卫恒之事,眼睛眨也不眨地道,“只是白日里我要陪你,才留到晚上处置罢了。”
澹台清昀闭了闭目,忍无可忍地回首吩咐丹袂,“从今日起,所有的飞鸽传书都拿给我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