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宴

【是日晴。明窗垂下折鹤兰。檀案上散叠楮先生，十余张。煦风入室，与那素白边角轻引，无休无止地起落痴缠。我悬腕，饱取松烟，只反复临十九首中那一首，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终得一回，挥洒称意，解颐点笔，依样书上素纨轻箑。仁风一面，尚空泰半，索性让软锋触了泥金，勾一尾越浪鲤子，鳞纹虚虚实实。时闻珠摇帘动，螓首轻抬，是挽霓近身耳语。甫闻客名，刹那入怔。着她去请时，将先前闲玩之作随手一铺，自旋步回榻，低眉朝案上添斟一盏。待眼角余光觅得来人裙角整褶，一时不肯直视。声出徐徐，恍若隔世】
嘉靖三十八年，酣春花朝，有人大笑我心狠。
而今足足等过二十轮春秋换，才肯屈尊，到这让你嗤之以鼻的地儿来瞧我一遭。曲清宴，是谁心狠？
【那声表姐，到底是咬碎在口，咽了化了。】

【恨她当初不折傲骨，戕害不辜，让向来体弱的三姐替了她随我参选；可怜三姐食尽病痛苦寂，整十七年，才得重见晴好。又是入骨入髓，念透了她，是当年府上最后一位来见我的，亲人；是诸亲高贺八女前程似锦时、只言片语挑破我韧实皮囊的，曲清宴。
僧云，二十弹指为罗预，二十罗预一须臾。尺璧非宝，岁不我与。惜察眼前人，竟同是尊严溃不成军，锋棱洗练殆尽。目迟望，朱颜已改，眼角清光一闪，如遗珠玓瓅。】
罢了，当年一并来朝天阕的若是你，指不定今回，落身拘手唱祥词的，便是我。
【回神时，阿枢已搀了她落座。闲疾狎练，道来一句】
延喜，去茶换酒。
【良久，似笑非笑，方启话头。】
家中可好？

【悔？珠喉散出尖声笑，仰首极目，才知彩梁交错虽奢，终不见晴穹。你可曾豪饮过数爵？乍暖之后，是寒侵百骸，三月阳春亦砭骨。我早已精疲力竭，这些年八面玲珑，不过枯行艳相。再不正襟危坐，软身欹后，泪滚连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曲清宴，我几时错了？
【平生最恨人知我。然而金兰不知，我只曾为她，唱这出一击而溃。二十年太长，斗转星移，河清难俟，晓萧府昔年闺事者，鲜矣。】
悔，我悔。悔的是有缘红玉执桴，无缘子高描眉。
却不曾悔，为我萧氏族人，锁囚半生。虽死犹荣。
【春湔雪水，秋白发尾。眼中素底处，如蛛丝挂血。】
元年大选，你……负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