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谓的幻想中脱离出来，普罗克夕的面颊触及冰冷的墙面，即使在深夏也没能染上日光的和气，唯一两道铁栏杆反射不出任何月光，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里甚至没有座椅，席地而坐后便能与蜘蛛和蜈蚣近距离接触。
普罗克夕不知道时间，自己会在这里待上多久？一天、一个月？永远？
想到时间，普罗克夕立刻站起身，迫切地拉住铁栏杆——他很幸运，能够遥望到营地的大门。自己和琼有一个约定，清晨、在那里，她会在那里迎接一个改变心意的自己。
即便普罗克夕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选择，但是萨奇已经亲手碾碎了它，这下他不得不逃离暗影小队了。
“军团，是一个窒息的地方，作为底层人物、即用即弃，没有奇迹，没有人会相信我。”普罗克夕冷笑一番，开始在身上摸索，任何没有被没收的都会助其一臂之力，或者一丝毫无用途的希望。
碎剑柄、自己的兵牌、几根竹叶，还有……暗影能量药片。

普罗克夕感到一阵反胃，即使体内早已没了残渣。那五片药已经被体汗浸到软化，一捏就扁了。“奇士摩，我感觉自己会死在这里，我似乎掌握不了技巧，它们会在转瞬间蚕食我的意识，让我沦为毫无感情的怪物……这一双手，在残杀暗影小队之前，首先就扼死了我自己——我真的在这么想吗？要杀死他们？”
“去他的吧，我不能够待在这里！”普罗克夕捻起三颗药片，静悄悄地将压在牙床上，令舌头无比干燥，宛如在喉咙间打上了火星。
“呼哈……”当下的手腕就暴起青筋，甚至还没有头疼欲裂，普罗克夕体内开始频繁地动荡，仿佛它们早就存在着，只等待着觉醒。在心血管一次猛然的汞血后，咽喉内顿时塞满了不可言状的气味，趴地干呕起来。
与先前不同的是，普罗克夕仍然勉强站立者，双腿并未失去知觉，虽然膝盖还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按照奇士摩先前所教导的，将精力集中在双拳，汇聚血管内的暗影能量……惊奇地，脑海中的怪声能够听晰、白茫茫的视野乍现出截然不同的色彩，普罗克夕俯视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经被染成了一片青黑，在漆黑的牢房中闪烁着哑光。
“很好，太好了……”普罗克夕捂着胸口笑道，“最后一步，握紧我的拳头——那是什么声音！”

脑海里的杂讯已经被清理干净，仓库外的怪声相比于其要更加刺耳，或者更给予普罗克夕临死前的绝望感，死神的镰刀早已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蒙面的刽子手，蹲坐在石凳上，手握燧石，华贵的大刀凶光溅射，直直刺向普罗克夕的双眼！
“处死我！明天早上！萨奇向来都是这么打算的！”
普罗克夕狰狞地揉了揉眼睛，快要将眼球抠出来的力道，自己确实是在某个瞬间盯穿了墙体，本不该看见的刽子手被看得一清二楚；还有磨刀声，在耳鸣状态下完全听闻不及的细响，普罗克夕能够清楚地辨认它的方位，远远胜于自己的想法。
恍惚中，普罗克夕在一次沉重的眨眼后站稳身体，一簇脉冲涌上鼻梁，仿佛身体在地板上扎了根，他能够体会到每一颗泥土的颤动、亲手掌握它们所有的行动轨迹。
“我必须逃出去，它来了！忍不下去了！”

青涩烈焰撕开了石砖、从基柱开始四处崩裂；强风吹散屋顶，稻草纷飞地迷乱飘舞。以普罗克夕为圆心，他仰身狂啸，却没有尖叫声，化作锐利的疾风、和暗影能量一同交织，热烈地掀飞了牢房，周遭的空气皆被野蛮地推开，留下一层淡薄的波罩。
普罗克夕目眩地向前挪动着，嘴里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咸味，那是自己的血液，却不再是人类的鲜红——暗影能量正在他的血脉中高速流动。
那就是暗影技能吗？那种舍弃一切的脱离感，世界的留存生死似乎都不再与自己相关，只有抹去一切阻碍的意志……
牢房不复存在，普罗克夕踩着一片荒芜的毛胚，刽子手的尸体被炸得辨认不出身份，曝光的血肉上落下一条漆黑的裹尸布，而那把本应该砍下自己头颅的大刀，被普罗克夕握在手里。
打量着南方歪斜的月光，刀锋映照着自己的冷笑。

“我杀了人……为什么感觉如此焕然一新，我身为士兵，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么干过吗？”普罗克夕晃了晃武器，它的长度堪比长矛，浑厚的钢铁施加了更多重量，在他的手里却感觉得……轻如鸿毛。
逐渐地，紧弦的心也轻飘飘地悬浮，再无压力。
“只要再重复个几十次，没有人可以阻止我，萨奇也不行……”普罗克夕紧盯土壤里滴落的暗影能量，从自己的嘴角、眼框，疯狂流淌着，宛如身体过载，随一次又一次炽热的心跳推上巅峰，“我比你强大，你在我的拳头之下，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还来不及尖叫……”
银色的天穹指引着自己，大门埋藏在深林，像是天堂；普罗克夕眼睁睁亲历道路的两旁被割断，悬崖扬起青色的烈火，随冷漠的脚步一个接一个地咆哮。似乎正沉浸在一场虚无的白日梦中，普罗克夕已经站在了目的地：暗影小队营地的大门。
琼不在这里。

普罗克夕相信自己出现了幻觉，事实上，他辨认不出什么是真实的或虚假的，或许自己并没有杀人，只是被药片冲昏了头脑，明天清晨的自己会被处以斩首之刑。
四处寻找着那一抹仍记忆犹新的颜色，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灰，王朝女孩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与她的相遇也是真实的吗？
——失望之情尚未涌上心头，普罗克夕已经被另一些心绪撕扯，他们在自己的身后聚集，黝黑的眼球里纷纷失去了高光，眼角毫无意义地发颤着，刀锋铄铄地对准了自己，在口号声里逼近、再逼近，普罗克夕可以看出数十双眼睛中的恐惧……军团兵向来对敌人从不畏缩，即使是以一敌众，也会用怒吼掩盖一切的情绪，可是在这里，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失去了坚定，仿佛所面对的并不是敌“人”。
“我是怪物？”普罗克夕嗤笑着张开手指，暗影能量的汗水、暗影能量的血液，手腕到脖颈被染上了病毒，藤蔓一般，还在不断攀爬。
从一旁的水井中，普罗克夕满怀期待地观察自己的面容，双唇乌黑，辨识不出自己的瞳孔，只是觉得桃红与青蓝相当般配。“喂，萨奇，你看见了吗，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所说的……你逼出了一只怪物，而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地危险！”

“允许使用暗影技能，杀死那头怪物！”萨奇抓起随从，向前猛推着，不引人注目地抹去了额头的汗珠。
普罗克夕抡起双手剑，在半空中划出弯月之弧，敲碎在一摞水缸中，震慑军团兵半步，毫不费力地将刀锋指向自己的士官长：“你们曾经把我当作拖油瓶，任意玩弄；我无力反抗，甚至觉得你们的理念作风都有着一个善终的结局……现在，暗影能量给予了我杀戮的勇气，为了铲除这个病态的暗影小队，还有各式各类的人渣！”
月盘移动了，暗影小队和普罗克夕的距离并没有离近，后者浑身射出的扭曲光环褶曲了空间，形成了一层隐形的波罩。
忽然，一把飞斧从暗处飞来，冲着普罗克夕的眉间而去，尚未触及到目标就烧成了青烬，引起一阵惊呼。他大步流星迈向最近的军团兵，回转双手剑，笔直地切向对方的武器，连人带刀砍成了两截，鲜红的血幕从骇人的伤口榨在普罗克夕的胸脯，是温热的。

在前进之余，普罗克夕的拳头时刻紧握，直到指尖麻痹，指甲多少都嵌入了肉中，没有太多痛楚。面对接踵而至的士兵，试图用长矛的尖端刺穿自己，稍稍推拳便拧紧了空气，汇集暗影能量的冲击爆炸地扩散，随短促的嗡鸣散去，普罗克夕的拳头上没有滴血，也击倒了另外四人，他们呈扇形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废物们，你们都学会了什么？不许吝啬能量，我会补偿你们。”萨奇摸向不起眼的腰包，将蓝色药片含在嘴边，并从随侍的手中接下一对沉甸甸的钉锤，刚被磨得崭新般发亮。
普罗克夕重新站稳身体，巡视着一等兵拳套间纷纷亮起的青光，相比于自己而言实在是寡淡至极……他们效仿着奇士摩曾经使用的技法，完全没有保留地向自己猛冲，如同一群脱缰的野牛，暗影能量围绕着他们的肩膀和头颅，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你们都不珍惜自己的姓名，我也没有必要去善待它们。”普罗克夕扔下武器，双手合十、指缝贴合，那是距离心跳最近的位置。暗影能量听从自己的使唤，从下半肢迅速抽离，以躯干上部为圆心，无死角地绽开，一等兵的冲撞在这层能量盾牌下丝毫不具备匹敌之力，反而是被吹开，原地掀起六尺高，四仰八叉地瘫倒在人群中，拳头熄灭了。
普罗克夕无法聆听到自己的心跳，它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的身体，刚才的技巧是从未设想到的——发自内心，和震碎牢房的一击如出一辙。

当普罗克夕重新举起武器，手臂突然一抖，双手剑掉落了，自己正在失去力量！指尖的青黑色正在褪去！
“等一等……”萨奇上前喝止住了自尽式的莽突，“看见了吗，小崽子们，你们消耗了军号一六八的气力，他会力竭而死，对于从未使用过暗影技能的菜鸟而言，如今的处境是致命的。”
“您想要怎么做，长官？”
“最原始的军团处决，准备好擂台。”

面对军团兵的层层包围，普罗克夕无力反抗，双肩被硬生生地钳住，拽向一个叠满干草捆的木台。
“我希望你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野猪猡子！让萨奇砍下你求饶卑微的头颅，再喂给猪圈！”普罗克夕强吸一口气，左肩明显被拽地更用力些——又见面了，一切作孽的开端，欺凌自己的一等兵，无比享受着这份工作，将犯人带上处刑台。
“你刚刚为自己书写了死法。”普罗克夕不以为然，头扭到一边；东方的橘韵在山脚下显现，磨亮了阴沉的雪脊，这是自从其清醒以来，所经历的第二个清晨、意味着又一次的彻夜不眠，令他精神恍惚，脚步不自觉地靠向一边，被士兵强硬地拉回来。
萨奇全副武装，似乎从苏醒就一直准备着这一刻，诡异的目光将普罗克夕浑身上下扫了个遍，手指在钉锤的握柄上不断徘徊：那是一种曾无数次沾满鲜血的兵器，石英色的灰壳包裹着镶金的内核，锤头两侧并不是扁平的铁块，而是冷峻的尖钉。
“给他一把矛。”萨奇指示道。
普罗克夕反驳：“我要单手剑——”
“死人得不到任何要求！”萨奇铁靴蹬地，人群瞬时散开，又小心翼翼地重新聚拢，“我是唯一制定规则的人，而最古早的处刑方式源自祖先，他们的英魂在这里观摩，在火把间游荡。”

八杆缠着火把的长矛竖立在擂台的边角，普罗克夕被一等兵催促着，塞了一把破旧的长矛就草草登上擂台，士兵们围绕着形成了一堵窒息的人墙。
“擂台死斗没有规则，你可以使用下三滥的损招，或者不留颜面地羞辱都不是问题……”萨奇在手下们的助威中摆出战斗姿态，活动着脖颈，发出恐怖的咔嗒声，“唯一一个规则便是：不使用暗影能量。”
“如果我赢了……”
萨奇冷笑道：“暗影小队归你管，去做你的美梦吧，%¥@！”

普罗克夕生疏地摆弄起长矛，弱化后的手腕并不能轻松地挥动他，迟钝的模样引起底下的阵阵哄笑，更是甚有“王朝病夫”之类的咒骂，他并不认为这些会影响自己的状态，因为本身已经足够糟糕了。
钉锤在萨奇的右手间不断地抛接，是在挑衅吗——尚未等普罗克夕反应过来，眼前的空气瞬间推移，向胸口猛冲，金黄带灰的旋风张开双臂，如同一只巨型胡桃钳子，目标是自己的脑袋！
普罗克夕只能想到后仰躲过，手里早早想好了应对措施，笔直地送出长矛，理应刺穿萨奇突进的腹部……后者一个巧妙的转身，让矛头从盔甲的侧腰擦过，顺势拧开了普罗克夕的手臂，彻底消灭了长矛的攻距又是，以旋转的反肘相伺，相当结实。
“要来了！”普罗克夕在晕眩中看见了钉锤的残光。

左太阳穴十分臃肿，普罗克夕看不见其中一端的世界，自己正背身弯腰捂肚，能够保护自己后脑的只有长矛，而它却迟迟派不上用场；想到这里，普罗克夕只是向下更弯了一段，萨奇的手臂便掠过了自己的头颅，垂在自己的肩膀上。
……无论是在军营、还是野营，那些玩闹般的斗殴，普罗克夕多多少少都记在心里，奇士摩还没能来得及教会自己。在那些混乱的场面中，总有一招是能够让猎物反转局势的……
普罗克夕缠住萨奇的手腕，使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牵扯其肩膀，直到后者压在自己背后，利用惯性向前俯冲，足以将敌人摔个天翻地覆。他成功了，虽然落地的姿态略显狼狈，但是脊背后嗖嗖刮来的阴风停止了呼啸。
一片哗然被遏制在了摇篮中，萨奇的杀意随其缓缓起身而激增，在普罗克夕看来，自己刚刚令暗影小队的士官长颜面扫地。

“军号一六八，直到刚才，我一直把你当作军团的败类、下水沟里找粪吃的老鼠，”萨奇扶了扶腰带，抡起钉锤预热着下一招，“直到刚才，你超越了暗影小队里的所有人——不，我没有看得起你，自恋的杂鱼——成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疯子！你的脑袋悬挂在军营的大门口便拥有了更多的价值，我可以对王朝杀鸡儆猴，把渗透的间谍一网打尽！”
“别为自己辩解，萨奇，你已经成为了一个玩笑。”普罗克夕抓准时机后退三大步，心想自从战斗一开始，萨奇便站在了长矛的打击范围内，使得自己从来没有机会使用武器；而从现在开始，战斗方才公平。
萨奇迈进的脚步险些吹散了火焰，稍微注意了行进路线，却依旧被普罗克夕抓住正着，挡住他的身体后，一扭矛杆撞开钉锤，高高扬起一脚蹬踹在萨奇的胸口，又一次地击退了他。
“你原本效力于什么部队？！”萨奇不可置信地逼问着。
“王朝呀，我是间谍，这难道不是你给我订下的罪过吗？”普罗克夕干脆摘下了头盔，傲气地摔在一旁，“啊……原来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要给我定罪，好处决我。看看他，你们追随了一个自负的小人！睁开你们的眼睛！”
普罗克夕又一次把武器举起：“我忘记了；如果你愿意留我一条活路，那么这个愿望就可以轻易地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