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停留在地球同步轨道，准备出发的日蚀号星际运输舰上，兴奋的沃森正四处寻找林沐萍，想要赶紧把李旭脱险的消息告诉她。
24小时前，她们一起获悉李旭失踪的消息，沃森当时失声哭了起来。林沐萍没有流泪，但是也流露出了一些内心牵挂。她走到舰桥附近的大舷窗边上，久久伫立望向月球出现的方向，就这么站了六七个小时，直到月球再次出现才返回两人分享的舱室，仍然一语不发。
在整整一天的煎熬后，好消息传来，李旭神奇地脱险了，目前正在月球基地。现在沃森急着想要让林沐萍安下心来。
她记得上一次看到林沐萍表现出些许的煎熬，是因为某次在欧洲举行联合演习时，她的一架僚机“猎户”因意外而坠毁。当搜索队在阿尔卑斯山附近搜索“猎户”残骸时，站在屏幕前的林沐萍一直沉默不语，既没有流泪，也并不离开，直到搜索队找到了残骸，确认“猎户”严重损毁，已经无法修复了才离开。那次她站了10个小时。
“天行者”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内向和不善社交，但是并不是在情感上麻木，相反地，是因为他们具有更强的洞察力，而倾向于在人前隐藏自己的感同身受。林沐萍虽然不是“天行者”，但作为一名普通人出身的玄女战机飞行员中的佼佼者，无疑也分享了这种内向。要说有什么跟“天行者”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如果她有什么想要倾吐的话，喜欢找她的僚机当这个树洞。
果然，沃森在机库找到了林沐萍，她看上去已经完全释怀了，正坐在机舱里戴着头盔与她的星星们对话。沃森不想打断她们，只是默默站到边上，倾听林沐萍自言自语。
“我的担心没错，‘天蛾’飞船又出现了，所以我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很好，‘仙女’的意见很对，我们应该在到达小行星带前，不断磨炼自己，不能有丝毫松懈。”
“你们不用安慰我。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你我都知道，上一次战争，飞行员的死亡率是92%。所以，该发生的事迟早会发生。好了，解散。”
林沐萍摘下头盔，发现沃森站在边上，看上去满面春风。她立即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看你这副样子，难道他……”
“刚收到月球基地的消息，找到他了，而且恢复得不错。”
“没道理啊！”林沐萍突然有些不忿，“为什么他每次都走运。”她语气平淡冰冷，似乎在谈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人。
“我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
“我为什么会很高兴？昨天他只是失踪而已，他的机舱氧气足够维持20小时，找到他，只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太冷漠了。”沃森露出了笑意，“冷漠得有些像装的。”
“行了，我正想和你聊聊航行的事情。我觉得，这200天的旅程里，我不能进入休眠舱。”
“你不休眠？”虽然从星际旅行的尺度来说，从地球到火星和小行星带的旅程并不是很长，似乎并没有必要进行休眠。但考虑到船上的人数，尽可能进行休眠无疑会大大减轻舰船在生存物资方面的压力。
“不错。我担心的‘日蚀’号没有足够武装，如果遭到攻击，我的编队是唯一能反击的力量。”
“不过，你们最好知会一下米勒舰长，这艘船毕竟属于美国空天军，而你们代表的是中国空军，必然会有一些指挥权限的问题。”
“嗯，我先去跟我们主任汇报一下。”
两人一边说，一边离开机库去往舰桥方向。
日蚀号运输舰，是美国在小行星带建造的标准型运输舰。它的长度为370米，看上去如同一根雪茄，不考虑武器装备的话，能够搭载将近3000人展开星际旅行，舰内相当一部分空间都用于存放冷冻仓和生存物资了。
建造这样尺寸的飞船，在地球环境下，是一件大费周章的事情。在新世纪到来前后建造的国际空间站，长度仅为110米，由16个国家花了十多年时间才全部建造完成，前后进行了16次火箭发射。到了现在，虽然中国的鸾鸟空天载机平台可以以682米的翼展直接飞上地球轨道，甚至远征月球，但其战斗平台的性质决定了它的远无法像日蚀号那样，搭载那么多人展开星际旅行。但是日蚀号的建造简单得多，实际上它的基本材料是从一枚叫做“神灵星”的小行星上抠出来的。而这艘船在远征舰队里，远不是最大的那几艘。
当林沐萍走过人头攒动的通道时，她胸前的中国国旗会引来旁人关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来自欧美国家，他们很清楚自己正处在一场泾渭分明的竞争中。在这场人类不同阵营的竞争中，地外文明的威胁都已经退居到较为其次的位置上。
现在日蚀号即将出发，这些人全都摩拳擦掌，兴奋地谈论着这次很难活着返回的远征。林沐萍突兀地走过，还是让很多人意外。
舰长指挥舱前方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那里聚集。
一名老者正旁若无人地演讲，四周的年轻人全都驻足倾听，不时爆发出掌声。
这次远征对参与者的年龄有很严格的限制，所以这样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出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林沐萍远远望去，觉得老者有些眼熟。
“这是谁啊，没有穿军服，似乎是平民？”
“他是《太空战略》的主编弗雷德里克·艾希曼博士。”沃森神秘兮兮地说道，“他是这次星际远航的最早发起者，大约20年前，他就提出了人类的出路在于离开地球，离开太阳系。他也是太空地缘战略方面的学者。”
林沐萍走到人群后面，减慢了步子。她对艾希曼早有耳闻，据说他是一个极端的“西方中心主义者”，也和一些九婴崇拜的宗教走得很近。经常鼓吹的论调就是九婴为人类带来了新的契机，而这种契机，可以当做是神的启示。
“孩子们，我已经很老了，我注定会长眠于这次征途。死对我不算什么，我愿意成为这个时代的摩西，带领西方找到迦南之地……”艾希曼看到了穿着中国空军制服的林沐萍，饱含深情的双眼变得锐利起来。
“在这里，我们不禁要问。我们的真正威胁来自哪里？是那些驻扎在地球轨道上的战斗平台还是闯进我们生活的外星人？我认为他们只是很偶然地介入了我们的历史，并且为我们带来了穿越星际的科技。某种程度上，他们成为上帝指引他迷途选民的天使。”他说话的时候两眼盯着林沐萍，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挑衅的微笑。
“某种程度上，联合国粗暴拟定了九婴这个名字，完全误导了盲从的大众。根据我的研究，九婴更多只是在观察和引导我们，它本该会在适当时机展现天使一样的善意。如果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叫做李钧的中国飞行员发起了粗野的挑衅，让它对人类反感的话。”
“说李钧发起挑衅是毫无根据的污蔑，我不认为你会对在自家门口偷窥的人无动于衷。而且你把无差别杀害人类的异类，称为天使？”林沐萍大声说道。
“不错，我是这么说的。九婴的威胁已经消失了，而我们仍然要面对真正对手的挑战。”
艾希曼说着向林沐萍走来，两边人群自动散开。他走到林沐萍边上，双手放在背后，显然并不想握手。
“博士，我很有兴趣听听你认为的真正对手是谁？”林沐萍说。
“这可没个准，”艾希曼的眼睛在林沐萍脸上游移，“曾经是驱逐摩西的埃及，进攻希腊的波斯，入侵圣地的萨拉丁，金帐汗国的蒙古人，奥斯曼土耳其……然后是无神论的苏联。挑战西方的失败国家简直没完没了。所以——”
他突然提高调门，转向他的听众。

16 -2
“所以，我们要遵循神的启示，离开地球，离开那些充斥我们历史的，来自西方以外的不间断的挑战，我们要开启远征。”
人群里响起克制的稀稀拉拉的掌声，艾希曼的演说掺杂太多宗教部分，甚至有一些种族主义的弦外之音，确实不能打动所有人。
“我不是左翼媒体形容的那种狭隘的学者，我们中间有印度人、日本人，有来自非洲和欧洲的。我们都是因为神的启示聚集到了一起，共同触发寻新的应许之地。”
“等一下，你刚才把九婴称作天使，现在又提及了应许之地？”林沐萍敏锐地发现艾希曼怪异论述里暗藏某种玄机，“你这些神神道道的煽动之词后面，应该是隐藏了九婴残骸里的什么秘密吧？”
艾希曼的脸色出现细微的变化。林沐萍敏锐地意识到艾希曼正在故作镇定——他心里有鬼，马上就要开始掩饰和撒谎。
“那只是你毫无根据的猜测。我说的这些只是一些隐喻而已。”
“当然，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好意想提醒你一下，即使九婴被摧毁了，对这艘不怀好意的外星飞船技术和信息的利用，仍然得十分小心。”
“小心，只是怯懦的另一种表述罢了。”艾希曼轻蔑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人群散去，林沐萍仍然站在那里，她已经觉察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艾希曼作为远征舰队的高级智囊，一定不是随口说说。
中国驻太空舰队代表处进驻远征舰队，实际上还有一个隐藏的任务，就是暗中观察西方在对九婴技术的运用方面的激进程度。他们临行前，专门学习了现阶段对九婴技术的最新的分级，其中第一级“白盒”，意味着人类已经掌握机理，可以利用的技术；第二级“黑盒”意味着还未充分掌握的，有待探索的技术；而最危险的部分，被称作“魔镜”，是九婴数据库在某些情况下提供的真假难辨的信息。
情报共享的条约，早已经被某些国家当做废纸，但是这已经不是现在应该追究的事情。真正值得担心的是，西方是否已经对九婴的高深技术，以危险方式滥用。
以艾希曼为代表的，向往星际航海时代的激进派，并不太顾及全人类的安危。他们的一些观点甚至认为，提前开启这个时代的国家，将会永久占据优势，而为了这种优势，他们不惜以最极端的方式抢到先机。这种方式包括直接利用那些还没有完全搞懂、有待评估的九婴技术。
“你在想什么？”沃森的话，让林沐萍从沉思中醒转过来。
“没什么，我先去见我们主任，稍后见。”
“稍后见！”
中国驻太空舰队代表处的主任钱墨，是一个全身上下连每根头发丝也写满了文雅的中年人，据说出身那个大名鼎鼎的钱家，却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去搞学问，反而做了外交官。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问题，他总是不急不躁，感觉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很奇怪，明明他对每个人都表现得非常温和，但包括林沐萍在内，代表处的五个成员都有点怕他。
联络官陈李雳——就是那个跟赵智信齐名的电脑高手，曾经是个黑客，有个非常可爱的绰号叫“莉莉”——跟林沐萍熟悉后，曾偷偷跟她吐槽过，说他们主任一看就是个大魔王，他自诩拥有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坚决不会触大魔王霉头。
林沐萍虽然对他的“小动物一般的直觉”嗤之以鼻，却非常认同他对钱墨的判断。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从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人，所以在温和的人面前总感觉有点局促——反正在主任前面，她是绝对不愿意把自己粗鲁的一面表现出来的。但是在机库里跟自己的星星们倾吐心声的时候，她也偷偷承认，主任，惹不起，但非常可靠！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总感觉一派儒雅气质的钱墨比她身为中国空天军总司令的父亲还要可靠。
此时，林沐萍就乖觉地站在钱墨面前，认真把自己的打算和刚刚听到的消息原样复述了一遍。钱墨耐心地听她说完，温和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米勒舰长申请你随舰进行巡航的。保险起见，我和莉莉也不会进休眠舱。”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你跟那个沃森关系不错？”
“还行吧。”不知道钱墨对沃森一直想当自己的嫂子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林沐萍觉得，这事儿肯定瞒不过他。
“好好相处，她人不错。”
林沐萍当然知道，在一群因为区区几百年的优势地位而充满种族优越感的白人中，小时候在印度长大的沃森难得对其他肤色没有偏见，甚至有很大的好感。她们其实挺说得来的。她只是琢磨着，钱墨的叮嘱，好像别有含意。
月球基地的地下机库内。刚刚被平稳运抵的“天蛾”飞行器残骸，正停在那里，等待进一步研究。
李旭和刘铁站在厚实的玻璃后面，看着机械臂拆解这艘飞船。很奇怪，这种飞船在大气层内被击中会立即自毁，但是在失重环境下竟然留存了下来。赵智信的电磁欺骗似乎在起作用，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打包票的，所以这里的人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基地研究人员在地面专家小组的远程指导下，只是用机械装置进行粗暴地拆解，并不让人靠近。
在赵智信提供了“天蛾”的结构图后，他们首先选中了李旭留在飞行器上的伤口处切开。飞转的特制圆锯落在飞船上，飞溅的火化四散喷溅，看得厚玻璃后面的人胆战心惊。但是赵智信一直维持着与这艘飞船的通信，确定它仍然在不断发送求救信号，没有复苏的迹象。
“看起来，你打得很巧啊。简直不可思议。”刘铁说。
“要我说，可能是它很久没有维护，导致了自毁功能缺失。你看它的表面磨损，那可不是激光切的或者导弹炸的。”
“可惜读取到的数据暂时无法破解，尤其是它的地图没人看得懂，暂时不知道它这些年去了哪儿。”
“一直有一种说法，太阳系外部的日鞘保护了我们，确保潜在的敌人无法循着电磁波定位我们。”
说话间，“天蛾”顶部壳体已经被切开。锯子离开，吊臂落下，将锯开的顶部移除。
“调动一部摄像机，我需要自上而下视野。”刘铁说。
“明白。”
很快大屏幕上有了向下的图像。可以看到它的内部相当紧凑，但是并不复杂。
“看，它的动力部分，竟然如此简单。”
发出惊叹声音的，是定居贺兰山深处、负责“玄女”230空间型的总工程师段春生。
“是啊，没有约束等离子体的装置，它是怎么耐受高温的？”刘铁也发出疑问。
“它一定有什么我们理解不了的技术？”李旭说。
“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既然是这么简单的结构，那我们以往的猜测的技术路线，大部分都是错的，也就是说，我们可选的不多了。”
“你是说，我们还能猜到它的小型化聚变发动机的技术路线？”
“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九婴的超级技术面对的物理规律与我们是一样的。”段春生说，“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继续看下去吧。”

17 -1
男人睁开眼的时候，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李钧。他刚刚好像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种如同“共鸣”般的感觉帮助他找回了许多的记忆，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也在他的大脑中缓缓苏醒。
现在他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凝视的力量，有人在他无法触碰到的维度观察自己。他并没有真正地清醒，这应该是“那些人”用他记忆中的碎片拼凑出的意识框架，所以才会出现这些熟悉但又不合理的场景布置。他近期的记忆依旧像是被雾霭笼罩般朦胧，早年的记忆反而变得极其清晰，清晰到不可思议——他甚至可以回忆起学生时代食堂中每天的菜单。这是极其反常的事情，看来那些居高临下观察的人在刺激着自己的记忆，想要挖掘一些自己记忆深处的“陈年往事”。这是个机会，只要随着记忆的解冻，找出意识框架中更多的逻辑漏洞，他就能逃出去！
李钧从床上坐起，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窗外是漫天的大雪，那棵梨树长大了一些，不再稚嫩，但是被雪压得够呛。他走到窗前，听到外面隐约有熟悉的军号声，曲调熟悉，嘹亮优美，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窗户如同跟墙融为一体，无法打开。大雪挡住了视线，除了院子里的小树和灌木，他根本看不到篱笆墙外的东西。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地熟悉，无论是空间、声音还是气息，却又无法触发更多的记忆。
他低下头，看到桌子上的相框。他还记得在曾经的梦境里，照片模糊不清，只能分辨是两个人，但是现在变得异常清晰，那是一男一女的合影。
看起来，记忆缺失的部分还无法完全弥补完整，李钧一时想不起这两张让自己倍感亲切的脸属于谁，他猜可能是自己的亲人吧？
他抬头看到墙上的钟，钟没有走，指向9点37分，鲜红的秒针在36至38间来回抖动，显得很突兀。他顺着抖动的秒针看去，发现了墙上挂着的钥匙。
他取过钥匙，走向眼前那扇门，打开，然后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他眼前仍然是一条通道，通向前方另一扇门。新的框架空间对他开放了，他希望至少能再回忆起一些东西。他缓慢地走过通道，揣测着前面的门后会有什么东西等着自己，突然身后传来“呼”的一声，他转回身，发现自己刚才出来的那扇门着火了，火势迅速蔓延过来。
看起来，观察者并不打算让自己优哉游哉地磨洋工，迫不及待地逼迫他解冻下一段记忆。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到尽头时，火势已经过了通道的一半。
随着门在身后关上，世界安静下来。燃烧的声音、滚滚的热浪、刺伤呼吸道的烟气，全都消失了。
他感觉到了寒意，前面就是出口，他可以看到通道尽头的光亮，那里正在下雪。
李钧稍微加快步伐走了过去。他在出口处顿了顿，提醒自己必须小心些。他知道那些观察者想要自己深层的记忆，而他们的企图仍然是不明的。
他迈步走进了雪地，刺骨的寒风席卷全身。这是何等真切的体验，他相信这一定来自自己最真实的记忆。他迎向大雪，前方是一架银色的战斗机，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战机四周走动，好像正在维护战机。眼前的景象突然触动了他的记忆。
“我的‘红鹰’168？”
他走过去，战机和地勤人员都不见了，大雪也停止了。他走向前面的崎岖山路，开始攀山，希望看到山后面更多的与自己有关的信息。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克制着不抬起头看漫天星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潜意识一直很抗拒这么做。
爬上山巅的刹那，突然有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李钧可以看到四周巍峨的长城在群山间蜿蜒。他几乎是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令人想流泪的壮观景象。但突然之间，他脚下的山峰突然迸裂开来，就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他快速坠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上方，发现那柄辨识度极高的勺子正在中天闪耀。
他感觉到了地面在缓慢地转向，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到地球转动的体验，这完全违反常识。而与此同时，那柄由七颗明亮行星组成的勺子开始围绕那颗轴向上明亮的星子转动。
李钧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危害巨大的事情。
“星域坐标比对中，完成……”
“目标星域坐标计算中……”
“不明信号接收中，数据传输完成……”
伴随着智脑毫无波动的报告声，黑茫茫的太空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巨大战舰开始转向。在远离母星域的茫茫太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它终于再次找到了游猎的目标。得益于那个人类的精确记忆还有裂隙人在这艘战舰中留下的星图，这次的导航信息无比精确。
那个位于银河系的偏远支臂上、平平无奇的恒星系，在裂隙人的早期宇宙探索中，曾经出现在星图上——那时候的裂隙文明向宇宙中派出了大量被戏谑的称为“太空鸡”无人探索飞船，并绘制了不可计数的宇宙星图，详细描绘了银河系的结构。这正是这艘战舰的智脑能够辨认出它的位置的原因之一。
在成为海盗的悠长时光里，绰号“铁翼”的战舰指挥官，用各种手段搜集到了大量被上流社会家族垄断的星图，本来只是用于帮助他跟围剿他的队伍周旋，现在倒有了意外的惊喜。
他甚至还有些想感谢那段不堪回首的进入上流社会的短暂时光，让他得以有机会窥探到一点高度机密的信息。而那管中窥豹的些微信息让他相信，自己即将前往的这个星球，曾经是裂隙文明的一个秘密研究基地。虽然他手中的星图跟他从李钧脑海中得到的存在一些变化，意味着漫长的时间流逝，但他相信，即便找不到曾经的研究基地留下来的资料，这个星球本身的资源足以让自己满意。
当然找到那个星系是一回事，入侵计划还必须十分小心。即便当初的太空鸡绘制了银河系的详细星图，并留下了遍布银河系的导航系统，但在时间已经漫长到星图都出现明显偏差的现在，陌生偏远地区的导航精度无疑会大幅度下降。而且在遭到高维度入侵——这也是他在上流社会无意间得到的信息——之后，科技能力大幅度倒退，许多系统年久失修，或者使用方法逐渐失传，至少在捕获那个特殊的人类之后，他特意进行了秘密的信息搜集，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18 -1
日蚀号运输船已经在去往小行星带的路上。他们这次出发的时间选择得很好，得以在火星基地进行短暂的休整，钱墨向中国驻火星基地的指挥官进行了汇报。考虑到从地球到小行星带目的地长达1.7个天文单位（约2.55亿公里）的漫长旅程，他们的此次航行还是利用了引力弹弓效应，以便节省燃料。接下来前往小行星带的过程，他们将充分利用地火转移轨道，进入以M-型小行星为主的轨道上，然后追上远征舰队，完成会合。
幸运的是，林沐萍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们至今没有发现任何威胁。但林沐萍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根据她的判断，假如那些跟蛾子一样灵动的外星飞行器有什么隐藏的地方，那只能是小行星带了。
她没有进入休眠舱，以十分之一的代谢速度，减缓自己生命的流逝。她始终有一种守护所有人的强烈执念，尽管这种执念总是隐藏在冷漠外表的后面。幸运的是，她并不孤独。代表处主任钱墨和已经和她成为挚友的联络官陈李雳依然陪伴着她，给她以坚定的支持。
虽然嘴上一直很硬，但她有时候确实也会担心李旭。日蚀号起航时，李旭的体检报告还没有出来，虽然她相信他强悍的身体和精神强度，但作为青梅竹马的亲密兄妹，这种担心不可避免。
而且除了考虑接下来在远征舰队中的工作，她也思考如何改变中国正在建造的地月防御系统。从这次太阳风暴导致通信瘫痪的情况看，地月防御系统仍然不够成熟而亟须改善。当然这个防御体系的主要症结并不在这里，而是它太过被动了。九婴颇为耐心地在地球附近停留了至少几千年，从中不难发现，人类面对的对手是相当有耐心和善于观察的。也就是说，它不会盲目地撞进人类预设好的密集的攻击网。
她将自己的感想以及对地月体系的改良意见写在日记中，由陈李雳发送回去，同时测试通信系统的性能。一旦远征开始，舰队将不断释放中继通信器保持与地球的联络——这也是她最担心的，等同在太阳系外留下了一串路灯。
为了漫长征途中的资源消耗考虑，在火星轨道进行了短暂的停留后，包括中国代表处的研究人员和医生在内，船上大部分人已经进入休眠舱，正式启动了自己的远航程序，所以舰桥以外的地方，早已不复几个月前的热闹了。
虽然在太空中没有晨昏日夜的变化，林沐萍仍然保持着地球的作息，每天早上起床在船上行走几遍。与人类最早描述太空生活的那部老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用旋转的环形舱产生重力不同，现在的太空船上主要靠一双简单带微弱磁性鞋底的靴子消除失重带来的影响。在已经具备力场生成装置的时代依然采用这种听上去很简陋的手段，是因为这种方式能够很好地兼顾日常生活对稳定姿态的需要以及太空维护时失重环境的优势。
林沐萍已经习惯于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行走，享受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时的那种孤独。她也会定期驾驶战机出动，围绕飞船做巡逻飞行，既监控太空中的状况，也进一步磨合飞控系统。听说李旭此次探月，是“玄女”的飞控系统进行了又一次升级，而自己今后将错过这样的机会，她心里也难免有些遗憾。
米勒舰长在听闻了“天蛾”飞行器再次出现的消息后，很痛快地特许了她和僚机起飞，但是最近又开始有些怪话在西方的工作人员中流传，因为战机起降会增加舰桥工作量，而威胁并未降临。米勒舰长和他的手下都渐渐觉得这么做毫无必要，尤其让一群中国战机保卫美国飞船，也让他们觉得不太像话。
船上一共2400人，只有大约30人没有进入休眠，仍然在进行日常值班工作，而他们中又有一半人完成了工作在睡觉，所以林沐萍一路上很少撞见人。
林沐萍往来于舰桥到船尾的通道，通道一侧是一长条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远处一架“玄女”230C一闪而过，她向战机挥了挥手，战机则晃了晃机翼——与李旭和宁欣那样的可以迅速反应、越过僚机机载系统控制僚机的“天行者”不同，林沐萍这样的普通人出身的飞行员，其无人僚机具备更强的适用性和自主性，也就是说，除了由林沐萍作为长机飞行员协同作战之外，还可以由地面控制人员进行遥控指挥作战，哪怕丧失了这两种指挥系统之后，僚机还具备一定的自主作战能力，甚至利用蜂群算法进行配合作战。从这方面来看，中国军方其实并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有数的“天行者”身上，数量庞大的普通人显然才是最可靠的防御基石。
日蚀号的船尾全景式的观察平台，从这里可以一览后半球。林沐萍虽然不是“天行者”，但是视力很好，在远离了直向阳光的角度后，她可以远远地看到蓝色的星光。
她坐到飞船尾部的座椅上，看着自己的两架僚机在外面紧跟着飞船。在提供给舰队指挥官的报告中，这两架无人机是在以林沐萍的长机为核心进行自动伴飞，但实际上现在控制它们的是一直把活动范围锁定在属于中方的小小舱室中、在舰上几乎毫无存在感的陈李雳。林沐萍也是不久前刚知道，这位工作性质与其跳脱性格严重不符的青年，居然也参与过“玄女”飞控系统的研发。现在这几架僚机成了他最心爱的玩具，当然也是这个信息搜集狂的最好耳目。由于没有空气阻力，这些空天飞机可以在日蚀号的惯性系中，进行半径10000千米的飞行，而不会消耗太多的燃料，但是对于宇宙尺度而言，这样的距离显然远远不够。
林沐萍安静地坐着，放任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正要起身返回舱室，听到身后响起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我真是受够了这种鞋！真是怀念便鞋！”
是艾希曼的声音。林沐萍有些吃惊，她以为年纪那么大的艾希曼早已经进入休眠了，自从那次言语交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博士，那些讨厌的中国战斗机又在外面耀武扬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中国人对一切保持戒心，他们曾经错过了大航海，也必然错过星辰大海，这一次他们会被时代彻底抛弃。”
“是的，博士，神慷慨地发出了邀请，而中国人却视之为威胁。”
“狡黠让他们多疑，多疑让他们恐惧，恐惧让他们寸步难行。呵呵，他们只学会了追求物质力量，而无法从精神层面做好应对新挑战的准备。他们永远也做不到。”
艾希曼轻蔑地冷笑着，一行人从林沐萍后面走过，显然因为椅背太高，所以他们并没有看到她。
林沐萍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她起身，看到了几个蹒跚走路的背影。看起来他们刚从休眠中醒来，完全没有磨合好那双防止失重的鞋子。
她决定跟上去查看究竟，于是将鞋子上磁性调小。她倒是没打算真的偷偷跟踪，只是最好别太早被他们发现了。

18 -2
几个人在前面通道拐弯，林沐萍悄悄跟了上去。那里有一扇门，是舰上的小礼拜堂。这个地方林沐萍倒是还没去过。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教堂很小，有几排椅子，但是并没有人。林沐萍侧耳倾听，听到后面还有动静。
她不想贸然闯入，于是咳嗽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从两排座椅中间走了过去。在十字架的一侧有一扇侧门，她拽了拽，发现已经被锁死了，上有一个电子锁。
林沐萍试图用自己的身份手环打开这扇门，但是没有成功。她登船时，米勒舰长给了她这个最高权限手环，说作为舰船上唯一战斗力，她凭这个手环可以进入除私人住舱之外的所有地方，这是为了体现人类联盟间亲密无间的合作仍然存在。她当时觉得米勒舰长为人非常真诚，而且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确实可以进入各个公共区域，但是今天倒是碰到一个不让自己进入的地方。
她转身离开，心里暗忖对方到底有什么需要隐藏起来。或许只是自己多疑？
“多疑让我恐惧？简直莫名其妙。”
林沐萍静悄悄地离开小教堂，返回位于舰船一隅的中国舱室——两室一厅的格局，但是面积非常局促，其中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已经被陈李雳完全变成了自己的地盘，稍大的休息舱里有六个床位和非常紧凑的行李柜，刚好够中方的六位工作人员使用。虽然位置偏僻，被重重的管道包围，阻隔了跟日蚀号主要空间的交流，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里也足够隐蔽安全，尤其是在监控系统被陈李雳掌握之后，更是自成一方天地。
林沐萍直接找到了一心多用，一边控制两架僚机巡逻，一边时不时瞄一下监控系统，一边还在玩着不知名游戏的陈李雳。“莉莉，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情况？”
“怎么说呢……这件事我原本应该让沃森用合乎规矩的方式来做，但是她还在休眠。”
“是查看米勒的日志还是破解密钥？”陈李雳立即猜到了大概。
“原本只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但是刚才艾希曼又一次提到了神的启示，而且当时他没有察觉到我就在附近。我觉得这个老头子不是隐喻而是意有所指。”
“嗯，我在听。”
“教堂里有一间密室，我的权限无法进入。莉莉，我想你替我进入查看一下。当然最好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放心，小事一桩。我可以很快进入系统，接管内部监视器。你等着。”
林沐萍安静地站在陈李雳身后，看着他手指纷飞，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
林沐萍仍然不能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合适，如果最终证明那里面什么也没有，自己可是要背负上一点破坏联盟的责任，而且会让艾希曼不幸言中：多疑造就了恐惧。
“我查到电子锁维护日志了，两天前，添加了一个不许可名单，就是你。”陈李雳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一定有鬼。”
“能破解吗？”
“很简单。监控系统有一套密码进入方式，我们可以用米勒舰长的密码。”
“你为什么会知道米勒舰长的密码？”林沐萍问。
“这个……我以后告诉你。”
显然陈李雳平时也没闲着，但林沐萍决定对这些小小的隐秘活动视而不见，乐见其成。
画面突然转到那扇门外，然后一下子，转到了门里面。显然陈李雳接管了门里面的监视器，现在林沐萍不需要亲自进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了。
画面不断在不同监视器间跳跃，并向前移动。林沐萍看着画面到了过道尽头，然后转弯。
有四个人正在那里换衣服，他们正换上某种宗教仪式的黑色长袍，但是这四个人里并没有艾希曼。
“能不能音频同步监听？”
“等一下，我试试看。”
陈李雳的黑客手法确实厉害，应该是入侵了屋子里的通信设备，他们很快就听到了声音。
“时间到了，仪式开始。”艾希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四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缓步走了进去，陈李雳继续切换监视器，跟踪他们进入前面的密室。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房间里电子烛光摇曳出浓郁的宗教氛围。艾希曼在几人的最前方，穿着红色的斗篷，站在一个台子前，似乎正在主持什么仪式。他的面前放置着一个金闪闪的金属箱子，箱子用链条锁在四面墙上，避免它在失重环境下乱飘。
艾希曼绕过柜子，走到四人面前，然后五个人一起跪在柜子前，然后各自开始喃喃自语。
“莉莉，能不能把声音调大些？”
“别急，我试试看。”
“……我们祈祷神继续眷顾我们，与神定下的约定就放置在这神圣的约柜中，将要指引我们下一个千年的征途。”
艾希曼的声音传来，身后四人一起跟着念叨起来。
艾希曼起身时差点站立不稳——他对失重环境适应得并不太好。他走向飘在空中的箱子，然后打开了盖子。陈李雳不等林沐萍提醒，自己调整镜头，让画面变大。
那似乎只是一件残骸，上面有一些刻纹，显示着它是一件来自九婴残骸的物品。
这块东西飘出柜子，被艾希曼双手捧住。
“他们在崇拜九婴的残骸？”
林沐萍暗自思忖，这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这显然是米勒舰长默许的，但是是否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还只是单纯的图腾崇拜？
“沐萍，可能要停一下了，你的‘小仙女’发现了新情况。”林沐萍的编号为11112号战机，私下里被她起了个“仙女”的名字，代表仙女座。这是林沐萍比较偏爱的一架僚机，被陈李雳戏谑地称为“小仙女”。
“有东西在跟踪我们。”陈李雳将11112号战机拍摄到的画面在屏幕上放大。
林沐萍心里一紧，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好像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和艾希曼的奇怪仪式，时机有些巧合了。
“继续观察，确认目标特征。”
林沐萍一边叮嘱陈李雳加强对11112号战机的监控，一边继续关注密室内的仪式。屏幕上，艾希曼正摩挲着那块黑色残骸，口中低声念念有词，不过已经再也无法清晰分辨了。林沐萍仔细观察，发现盒子里面有明显的卡槽，艾希曼念叨完，将残骸卡进了卡槽，然后再次合上盒盖。后面四个人上前，从边上拿过两根长棍，从盒子两边穿过，然后将它抬起。
在一个没有重力的地方表演抬约柜，实在有些太过仪式化了。他们在艾希曼带领下，将盒子放置在前面桌子上，似乎仪式还没终结。
“沐萍，是‘天蛾’！”
陈李雳一声惊呼拉回了林沐萍的注意力。
林沐萍来不及继续观看密室里的仪式，赶紧看向战机传回来的画面。
可以看到一架暗淡无光的飞行器，正从11112号战机的一侧迅速飞过。僚机的转弯速度明显跟不上它。最近几个月守护日蚀号的任务，确实大大提升了陈李雳与林沐萍对“玄女”230C的控制能力，但这种飞机在这种宇宙环境下的飞控仍然不够成熟，需要驾驶者更多地来适应它。
“天蛾”飞行器如同一道闪电，从11112号战机边上飞过。这是明白无误的挑衅，如果它想要逃走，随时可以离开。
僚机的视野开始跟踪目标，这意味着它的自动反击系统启动，将要发射武器。
“不要啊！”林沐萍大喊。她很清楚，在这样转弯角速度下发射导弹意味着飞机会失控。
两枚导弹飞离战机，但是林沐萍已然看不见了，只能看到僚机视野开始剧烈乱晃。导弹动能破坏了飞机的稳定。随即他们与僚机的控制也中断了。
“莉莉，打开机库门。”
“OK。”
“拉响舰桥警报，让值班人员集合。”
“已拉响！”
随着响彻舰船的警报声，林沐萍迅速套上装备，冲向机库。好在日蚀号在设计应急系统时考虑过这种情况，机库离中方舱室很近，而且中方也给予了在紧急情况下自主打开机库门的权限。林沐萍全神贯注，将油门杆推到尽头，几乎贴着还未完全打开的狭窄缝隙飞了出去，并立即转弯飞向了遥远的区域。

18 -3
距离失去11112号战机的通信已经5分钟了，按道理说，如果只是导弹动能破坏它的飞行平衡，不至于失联。
林沐萍心里七上八下，紧盯着前方。面对“天蛾”飞行器，红外搜索往往较雷达更有效，因为“天蛾”飞行器喷射的等离子体无法隐藏。
“玄女”230C战机迅速提速，并远离日蚀号而去。虽然日蚀号速度巨大，但是在“日蚀”号的惯性系内，“玄女”战机的加速度，仍然可以在这艘巨型运输船附近机动。当然，即便如此，在深空中进行几千千米往返的飞行，仍然是一件冒险的事情。
日蚀号指挥舱内，衣冠不整的米勒舰长匆匆赶来。他从梦中被惊醒，嫌磁性鞋走路太慢，于是一路从过道里漂移到前方舰桥。让他吃惊的是，艾希曼博士比他先到了，穿着一件奇怪的袍子。
“什么情况？”舰长进入指挥舱大喊。
“中国女少校发出了警报，发现了‘天蛾’飞船。”值班军官说。
“‘天蛾’飞船？真的来了？”
胡子花白的舰长脸上显现出恐惧。他比船上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恐惧，因为三十年前，他驾驶预警机时，与这些来去如闪电般的小飞贼较量过，被击落过两次，虽然两次都幸运逃生，但心理阴影已然造成。
“方位090，我方雷达找到了林沐萍少校。但是没有发现她的僚机。”
所有人转向右侧，向那里张望。但是林沐萍已经飞出视野，完全看不到了。
“防卫武装情况怎么样？”虽然是艘运输舰，但是日蚀依然配备了一定数量的激光武器，以应对那些神出鬼没的“天蛾”飞行器。
“前后近防炮已经升起，随时可以投入作战。”
“做得很好。”舰长故作镇定道。他意识到即使仪表不整，但是在一群没有经历过阵仗的菜鸟面前，自己必须用沉稳感染他们。如果自己慌了，手下人就更一团乱了。
“米勒舰长，请允许我提出建议。”艾希曼突然说话。
“请讲。”
“这艘运输舰，前后两座快炮能防得住那些‘天蛾’飞船吗？”
“有一定概率。上一次战争，我们用近防系统击落过……”
“上一次战争发生在地球上，我们并没有退路，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加速摆脱它。”
指挥舱沉寂了下来，没有人想到博士会说这样的话。
“但是……林少校还在与它周旋。我们加速，那她就会被甩掉……”
“趁着她拖住了‘天蛾’飞船，我们得加速，相信我，她很快就会被击落了。”
米勒舰长看着艾希曼，大脑变得迟缓。从道德高度上，艾希曼出的主意应该被唾弃，但是他提供了一个普通人想不到的方案。
日蚀号的防御力量确实聊胜于无。“天蛾”飞行器可以在远超近防火力的距离上进行攻击。
“别犹豫了舰长，想想这艘舰上的2400人吧，你想让他们在睡梦中死去？”
林沐萍的雷达搜索到了远处的一片反射物，她有了一种很坏的预感——那是11112号战机的残骸。
她仍然不死心继续向前方搜索，这里并非漆黑一片，她穷尽目力搜索那些容易骗过传感器的目标。
“沐萍，坏消息，米勒舰长要加速逃走。你必须立即返回。”
陈李雳传来了他偷听到的指挥舱通话。
“你替我拖延一段时间。”
“是，但是米勒在岗位上，我无法越过他的权限。”
“我明白，你尽量吧。”
“好的。”
林沐萍继续驾机前进。前方有一片朦胧，是一片大概十千米宽的雾，那是正在散开的液滴形成的。她仍然不想放弃，但是理性告诉她，自己失去了11112号战机。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她忍住了。那艘“天蛾”飞行器随时可能钻出来，在空战中模糊了视力可是要命的，因为根本没有时间摘下头盔擦拭眼泪。
“天蛾”飞行器再次冒了出来，它从下方发起攻击。但是“玄女”的下部红外传感器率先发现了目标。不知道这架曾经遭遇过什么，现在它的隐身性很差，很容易被雷达捕捉到。
警告声响起。林沐萍滚转抓住目标，手动操纵战机转向，同时打开弹舱。一架全副武装的“玄女”战机包括一架吊舱式脉冲粒子加速炮、两架小型激光速射炮、六枚超高速中远程空空导弹和四枚超高速近程空空导弹。在太空作战中，导弹其实并不是最优选择，如果你没有李旭那样的反应能力，可能会面临一次需要两分钟才能改过来的无序乱滚，而这期间，敌人可以从容杀死你一百次。但是从战术上说，导弹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优越性，譬如耗能小、自带导航、可以转弯、体量较小便于携带等。
“天蛾”飞行器优哉游哉在她前面乱晃，似乎在引诱她犯下跟僚机一样的错误。
林沐萍放手冷却导引头，同时用雷达指引导引头捕捉目标。她不想用头盔引导格斗弹，离轴角太大，发射反作用力，会造成不可预测的翻滚。当你能很好控制角度的时候，尾矢量喷口可以与导弹发射形成一个对消的力矩。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向12点钟方向发射，那样导弹动能会完全与飞机矢量一致，但是这种理想情况并不存在于空战中。
她故意拉开一些距离，让自己的角速度能够跟上目标的机动。
“天蛾”飞行器似乎意识到自己碰到强敌了，它突然转向，试图从林沐萍眼前溜走。但是林沐萍果断开火了，她对飞机在轴向上的滚转早有预判，释放导弹的同时立即手动控制喷口差动进行平衡。与此同时，两束激光直直射向对方。
“天蛾”飞行器试图靠大过载转弯溜走，但是它没有赌赢这一局。伴随着一枚导弹击在它附近爆炸，它翻滚着飞向远方。
林沐萍确认击中，但是没有时间确定是否摧毁——九婴事件中，凭借当时的常规武器根本无法摧毁“天蛾”，但是在刚才的较量中，她已经判断出，这架飞行器真的不是“天蛾”，因此就大胆赌了一把。此时，她才注意到耳机里陈李雳的喊叫。刚才生死一线，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有听到陈李雳的声音。
“日蚀号开始加速了。你必须马上返回。”
“你告诉他们那架飞行器已经被击中了，不必冒发动机过热的风险加速。”
“他们已经看到你击落目标了，但是他们担心还有其他的飞行器。”
“等等，这是米勒舰长的主意？”
“不是，这是那个艾希曼的主意，这个糟老头子很坏，是他用2400人的生命进行道德绑架，撺掇舰长加速。”
“好，我知道了，我会直接与指挥舱通话。”
林沐萍知道自己可能会赶不上“日蚀”号。尽管自己与“日蚀”在一个惯性系统内，初速一致，但是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很远，如果赶不上，会要了自己的命。
她切换了通信频道，“0124呼叫日蚀，我已经摧毁目标。请停止加速，否则我会掉队。”
她呼叫了几遍，没有得到回应，显然米勒在听，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上校，我知道你是个有道德的人，必须考虑所有的船员，但是请相信我，继续这样加速的风险更大。”
日蚀号指挥舱内，米勒上校终于从惶恐中恢复过来，他注意到持续的点火导致喷口过热的情况已经到了危险程度。如果发动机被等离子体烧毁，那可没人能救自己了。
“0124，日蚀会适当减慢加速，但不会停下来。我想你明白我的苦衷。我必须权衡你和其他所有人的生命，做出选择。”
“日蚀，你按你的专业和常识行动，我会尽量追赶上来。”
林沐萍小心推动油门杆加速，她的燃料消耗过半。现在追上日蚀的可能性存在于理论上，她必须找到最佳的航速与航程方案。
日蚀号的指挥舱内，艾希曼还在不断催促米勒舰长继续进行极端加速，但是米勒不为所动，倒不是他想给林沐萍机会，而是他的专业告诉他，继续加速情况会更糟。
林沐萍远远看到深空中那个亮点，雷达测距还有1000千米。机舱内，燃料耗尽的警告已经响了一会儿，能否成功返航只在毫厘之间，并无任何冗余度。但是她没太在意这件事，她的内心，还是在为11112号战机痛苦，同时分出几分心思，思考“天蛾”飞行器的出现时机为何如此蹊跷，是否与艾希曼的宗教活动有些关联？
燃料即将全部耗尽时，她的战机正好赶到日蚀号尾部。她几乎完全靠着对惯性的驾驭冲进了机库，然后靠着仅剩的一点燃料完成了着陆。在等待机库冲入空气恢复气压时，她坐在机舱里发了一会儿呆，思考该怎么向钱墨主任汇报自己的发现，以及是否要建议主任将这个发现告诉米勒舰长。但是她又想到中方在这个地方尴尬的地位。米勒显然知道艾希曼的这套宗教仪式，并为其提供方便。在他们看来，中方才是外人。
于是她打定主意，向主任汇报后，自己还得继续躲在暗处，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蛛丝马迹。

19 -1
L201鸾鸟平台上的李旭，还在日复一日地进行枯燥且危险的演练，以进一步磨合飞控系统，让“玄女”230战机具备更灵活的实行太空作战的能力。距离获得“天蛾”飞行器的残骸已经将近8个月了，研究人员已经从理论上大致搞清楚了它的小型聚变发动机的思路。
这委实是个意外的惊喜，毕竟人类击落九婴已经三十年了，但是对于其动力系统依然没有研究明白，那好像完全是属于一个不同的体系——虽然对九婴的研究已经帮助研究人员改进了核聚变技术，并将之用到了鸾鸟、日蚀以及其他即将踏上远征的舰船上。
“天蛾”飞行器的聚变小型化出人意料地容易分析解读——并没有太复杂的技巧，而是取了一个巧——它利用一种宇宙射线衰变产生的轻粒子，催化低温核聚变，从而省略了沉重的磁场约束装置。这种带负电的轻粒子，质量大约为电子的470倍，也就是质子的四分之一，一旦被重氢捕获，可以大大缩小原子半径，从而使得DD反应，绕过库伦斥力这道难以逾越的坎。
当然理解其运作方式，只是第一步，距离工程实践还很远，尤其收集这种大气层内寿命只有十万分之一秒的准粒子，难度很高。不过好消息是，在加大了投入后，“玄女”230战斗机的飞控已经大大完善了，现在普通飞行员或者机载AI已经可以非常容易地控制战机，无须天才飞行员，也能进行那些反直觉操作。
李旭对整个防御体系的建造速度仍然不太满意，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战争就在眼前了。“南天门计划”虽然已经建成，但是过于偏重防御，地球急需在地月防御体系之外，进一步增强深空作战的能力。林沐萍报告击中了第二架“天蛾”，这意味着神秘的外星力量正变得更加活跃，或者说是在躁动。一定存在什么阴谋。
李旭不断反复往返地月，参加各种战术演习和高层研讨会，不单单为了应对“天蛾”飞行器的再现，还有就是围绕着林沐萍发送回来的那些信息。讨论的核心，通常就是那么两样。第一是战争预期的时间和规模；第二件事，就是远征舰队到底是怎么造出来的？这个问题最近二十年在中国研究部门和军队内部，反复讨论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始终没有得出最合理的那个解释。它就像一个哑谜，始终萦绕在所有人心头，却又没人说破。
停留在小行星带的远征舰队从诞生的那一日起，就存在很多疑点。仅仅是设想在小行星带建造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对于刚刚打赢一次大气层内保卫战的地球而言，技术跨越有些太大了，至于远征比邻星的目标，更是超出了常识。
在艾希曼20年前突然提出星际殖民是西方的天赋使命前，大部分科学家认为，派飞行器去4光年外的遥远星系，应该在10代人之后，也就是200至300年后考虑的事情，远非当代人的任务。但是他们竟然现在就做到了。
对于这方面疑问，西方各国一直都讳莫如深。外部唯一知道的是，在对九婴技术的逆向研究的多国协作和交流方面，西方近乎停滞。他们不再分享坠毁在他们控制区的那些残骸里的发现。
林嗣槐在某次会上提了一点自己的看法，除了西方的隐瞒，他更担心的是，远征舰队可能使用他们没搞懂的技术，甚至直接使用一些九婴残骸里的装置。他的依据，当然是陈李雳发回的加密报告里提及的信息，但是陈李雳他们暂时也没有拿到确凿证据，毕竟，林沐萍也只看到一次宗教仪式罢了。更多的信息得等到他们到达舰队才会明了。
李旭将再次带领他的僚机群返回地球参加中俄军演。俄军将投入他们最新式的“黑天鹅”空天轰炸机，而宁欣继续扮演“天蛾”飞行器。
他故意将返回地球的时间拖延到现在，就是等待今天的太阳黑子活跃窗口。他希望那些不长记性的“天蛾”飞行器会上钩，这次他想顺藤摸瓜，至少找到它们的基地。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些飞船的基地很可能就在月球，因为地月系以外实在太空旷了，找不到就近监视地球的地方。如果假设成立，也就是说，它们的基地与人类基地其实就在一个地方。这意味着，地球联军在月球储备的上千架战机和大量武器装备会变得非常不安全。
战机从月球起飞，只需携带一级火箭。所有七架战机从月球腾空而起，招摇而过。
“玄女”230B型上新升级的分布式传感器，足够找到那些从6点钟偷偷靠近的目标。“天蛾”飞行器习惯于隐藏，但是如果它们的状态跟被俘获的那架类似，它们的偷袭还是很容易被识破。
战机编队冲着太阳的方向，直接飞向蓝色的地球，地月之间的引力体系，允许他们用更简单更快的方式返回地球。
战机向地球轨道上的空间要塞飞行的过程中，李旭一直留心着四周。太阳电磁风暴加剧后，他与月球基地的通信短暂停止了一会儿，他盼着那些“天蛾”飞行器出动。一旦出现敌情，他有万全的应对策略：如果敌人数量不多，他准备将其在拉格朗日点附近消灭，避免其残骸坠入地球大气层烧毁；如果敌人数量较多，则选择向轨道要塞群靠近，依靠要塞火力将其摧毁。轨道要塞上的定向能武器，是这个时代最有效的武器，它没有制导类武器会面临的导航、飞控、火控等问题，发射后也不会产生会让平台乱滚的反作用力，唯一的问题是，需要一座核反应堆提供能量。
李旭的愿望落空了，漫长地等待后，并没有任何敌情出现，编队顺利越过近地轨道。透过飞机舷窗，李旭可以看到静止轨道上的要塞空间站。从已完成的舰队规模上看，远远落后于西方远征舰队了。在大型的空天运输设备出现之前，人类在地球轨道上布置了大量设施，主要靠大型运输火箭完成运输。而伴随着每次发射，作为载具的化学能火箭残骸，被大量抛弃在各个高度的轨道上，已经成为空间飞行安全的严重威胁，也成为雷达监视太空的障碍。每天都会引发大量的假警。而真正的“天蛾”飞行器，很可能借助这些太空垃圾的掩护，自由往来于地月间。
李旭注意到，C11号要塞上的一座炮塔正从停机坪后方升起，并开始转向，应该是要塞的定向能主炮正在执行又一次垃圾清理任务。
如今这些要塞已经不需要空间战机扮演蓝军进行射击演习了，布满空间的各种危险的残骸，够他们的枪炮指挥官每天进行十几次贴近实战的惊险射击。
“0012呼叫C11堡垒，我小队即将通过防区。我看到你们的定向能武器正在指向赤道倾角25°，可能威胁我们通过。”
“0012，我是堡垒C11。我们的传感器没有看到你们，抱歉我们关掉了雷达，以免无休无止的假警。请通报你的位置。”
李旭摇了摇头，“天蛾”飞行器仍然可以在无数传感器的眼皮子底下存在是有原因的，整个防御体系面对小型飞行器而言，破绽很大，而太多的太空垃圾尺寸都和“天蛾”飞行器差不多，为它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堡垒C11，0012小队方位赤经：32.51，赤纬：38.47。大致在织女星方向，我会使用光学信号进行敌我识别。”
“0012，我们的主炮会避开你们。建议你方编队沿轨迹飞行，我们正在使用自动射击模式，计算机可能会跟踪快速移动目标。”
“0012明白，将沿轨迹飞行。”
李旭暗自观望，终于发现主炮瞄准方向上有一枚翻滚的火箭残骸，目测它确实可能对要塞形成威胁，看来这次射击就是要消灭它。
他没有看到光束射出，就看到火箭残骸突然化作炫目的光。看起来，使用可见光波段外的激光，威力还是令人满意的。
“堡垒C11，干得漂亮！”
“0012，怎么样？要是‘天蛾’飞船出现，一下子就打掉了。”电台那里的指挥官显得颇为自豪。
“它不会保持可预测航路、让你的武器稳定跟踪的，要是它们到你的鼻子底下，恐怕主炮塔转速太慢，角速度跟不上。”
“不找毛病就不是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也祝你们顺利。”

19 -2
编队迅速通过要塞，短暂飞行后，进入散逸层。李旭颇为遗憾“天蛾”飞行器没有出现。他想，也许是自己多疑了，整个太阳系只剩下最后两架“天蛾”飞行器，现在全都完蛋了。但是这很可能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当你在厨房角落看到一只蟑螂，意味着在你没看见的地方，还藏着五十只。最近它们变得活跃，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且很奇怪，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林沐萍遭遇到的“天蛾”，都没有发起攻击，它们的用意似乎只是挑衅或者观察。但它们为什么要发起挑衅？又在观察什么？它们把观察结果发送给了谁？这种种的疑问又增加了他的焦虑，他仿佛看到，隐藏在暗中的庞大阴影正在步步逼近。
看着洁白云层下面越来越清晰的长城，李旭不自觉地又开始回想那天在山巅上与林沐萍的谈话。当时真的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了？会不会其实还存在机会，只是自己当时没有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发呆的时候考虑这个问题。
被李旭挂念的林沐萍正面临日蚀号运输舰进入到减速阶段，这使得船上的人，重新获得了类似地球上的重力，当然也是在运输舰将舰体与前进方向调整到90°夹角后。
从休眠中苏醒的船员们，渐渐开始在船上公共区域出现。沃森第一批苏醒后就想找林沐萍，她猜测林沐萍最可能出现的场所是指挥舱。
她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代谢，走上几步就会喘，于是沿着运输舰一侧通道缓慢前行。
她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一架银色战机从视野中一闪而过，那是一架带有座舱的战机，显然林沐萍就在那里。
战机横滚后灵活地穿梭转弯，时而出现在上方，时而出现在下方，沃森的嘴越张越大。
“我的天，她已经可以如此熟练地在外太空飞行了？这一年多，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赶紧折返自己的舱室——作为特殊技术人员，她拥有自己的一间小屋子——然后在终端上草草查看了一下日志，发现这段时间的确发生了重大变故。林沐萍跟一架“天蛾”进行了一次交战，还损失了一架战机。
机舱内的林沐萍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小行星带上人类工程造成的特殊反光。
日蚀号此时已经进入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边缘，附近飘浮着大量大大小小的岩石碎片，这些宇宙碎片尺寸上参差不齐，有的半径十几千米，有的只有拳头大，尽管以空间密度计算，想要撞上也并不容易——小行星带星体之间的平均距离约为965,600千米，是地球到月球距离的两倍多，但是仍有一些小行星密集区——很可能是刚被撞碎的——需要时时提防。
小行星带的成因仍然没有破解，一种说法是太阳系形成时就已经存在，太阳系的重力分布使得火星、木星之间聚集了这些破碎岩石。另一种看法认为，这里曾经有一颗地球大小的行星，但是可能由于被撞击而形成了轨道上的大量碎片。
不管成因如何，现在的小行星带外缘，靠近木星轨道的，以富含碳值的C-型小行星为主，占总数的75%以上，颜色偏红而且反照率非常低；靠近内侧的部分，距离太阳2.5天文单位，以含硅的S-型小行星较为常见，在小行星带的整个族群中约占17%，相对C-型小行星来说，此类小行星有着高反射率。
在这二者中间的，则是第三类的小行星，总数约占10%的M-型小行星。它们铁-镍为主，主要分布在半长径2.7天文单位的轨道上——正是林沐萍此行的目的地。
林沐萍不情愿地打开雷达扫描前方，标记每一颗出现在1000千米范围内的碎块的空间位置。她不喜欢使用雷达，因为会消耗过度的电力，但是又不得不如此。大型岩石形成的阴影区，会成为观察死角，靠肉眼无法察觉所有迎面而来的威胁。
她并没有太远离日蚀号。陈李雳监听到了艾希曼那天在舰桥里要求甩掉自己的那些丧心病狂的话，这让她得时刻留一手。那天返回后，钱墨和她都没有选择和艾希曼或者米勒舰长摊牌，那样等同把事情搞僵了，而且势必会暴露陈李雳在利用黑客技术监视他们内部网络的事情。
雷达系统标记出周围半径1000千米范围内的所有大型物体，目前他们所处的小行星带的边缘地带，主要由高反射率的S-型小行星构成，但他们警惕夹杂其中的那些低反射率以及藏在阴影中的部分。除去“日蚀”号，还有上千颗半径上百米到几十米不等的小行星，至于更小的尘埃等级的，就无法计算了。
她正专心躲避前方快速自转靠近的岩石，报警声响了一下。雷达扫描到一个可疑目标，但是一闪就不见了。林沐萍凭经验判断，更像是雷达惊动了什么东西，就如同手电筒扫到了黑暗中的老鼠。这一带的岩石密度比较大，但是它们公转轨道大致一样，所以雷达很容易筛检出反常的轨迹。
“‘日蚀’呼叫0124。”电台里传来米勒的声音。
“0124收到，我在听。”
“0124，‘日蚀’号雷达发现你的巡航区域有可疑的移动物体，行动轨迹不像小行星。”
“0124收到，我也注意到了。可能是二十年前发射的用于早期预警的太阳帆飞船，也可能不是。”
“0124，请去调查一下。”
“‘日蚀’，我的燃料不多。”
“0124，我恳请你去调查一下，帮助我确保这里2400人的安全。相信我，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舰长含蓄地表明今天他不会再丢下林沐萍逃走了。
“0124明白，马上过去调查。”
她驾驶战机转向，向着前方横飞过视野、凹凸不平的小行星飞去。目前她目力所及范围内，这样大尺寸的小行星很多——可能是一颗较大的星体被撞碎形成的。就正常航程而言，他们肯定要避开这样的区域，但在可能存在敌人的情况下，林沐萍不得不冒险进行侦察。现在她需要非常小心地飞行，不但要时刻注意那些突然冒出来、速度还很高的碎石，还得寻找到隐藏在这些碎石中间的东西。
雷达很快又捕获到目标反射，但是转而又消失了，像是某种类似九婴的隐身技术，这是蹊跷的地方，也是某种马脚。
在地球早期跟“天蛾”飞行器对抗的过程中，发现它无法被雷达连续跟踪。它应该有几种自适应隐身机制，完整无损的“天蛾”其实完全无法被雷达捕获，可能是一种特殊的磁场作用。当它的外层磁场遭到破坏之后，则利用相消干涉技术，让雷达波消弭于无形。这种技术可以应对很宽的波段，不过并非没有弱点，如果有两部不同波段雷达同时从不同角度扫描，会增加它适应的困难度，如同让变色龙处在多变的光源中，让它无法适应。在上一次战争末期，这种多雷达照射的战术被广泛应用于对付“天蛾”飞行器的战斗中。
林沐萍直觉认为，现在可以用同样的技术对付这个鬼鬼祟祟的东西。
“0124呼叫‘日蚀’，可能是老朋友。我需要你的雷达，在电子对抗模式下，持续扫描该区域。”
“‘日蚀’明白，雷达持续扫描该区域。”
战机向密集的小行星带飞过去，林沐萍很确定那一带有什么东西。如果它躲在小行星的阴影里，目视很难发现。
“‘日蚀’呼叫0124，你的判断是对的，有东西在那里，它的轨迹变化说明其有动力。”
“‘日蚀’，这里的碎片太多了，”林沐萍说话的时候，一块碎块从战机旁边不到一百米闪电般掠过，“我不能靠太近，得想办法把它赶出来。”
“0124，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米勒警惕起来，他从中国少校的口气里听出她要搞什么大动作。
“我没太大耐心陪它捉迷藏，所以——”

19 -3
战机弹舱打开，一枚电磁脉冲弹飞向目标，这是林沐萍战机携带的威力最大的武器，战斗部为1000吨TNT当量核弹，设计初衷是用核爆能量引发的电磁脉冲来破坏“天蛾”飞行器的控制系统。当然在宇宙环境中，这种武器似乎还有很多额外的功能，比如现在，林沐萍希望它成为一颗超级照明弹，点亮阴暗角，让藏身其中的鬼东西无所遁形。
导弹飞向目标，林沐萍远远地跟着。导弹导引头没有捕获到目标，只能在初始设定的位置爆炸。
核弹瞬间的强光下，巨大的小行星被迫改变轨道，向远处飞去。林沐萍将战机拔起，避免冲到爆炸形成的无序碎片中间。
当然，在地球上这种导弹是严格禁用的，但是在荒凉而又遍布辐射的太空中，这点辐射也就无所谓了。
闪光中，一架林沐萍从未看到过的奇怪飞行器从藏身的黑暗中暴露出来，转而向远处跑去。
林沐萍绕过碎片区域，紧追目标。那不是她曾见过的“天蛾”飞行器，但是显然与九婴飞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外形上能够看出技术路线的相关性。而且这架飞行器看上去要比“天蛾”大很多。
在宇宙中航行，对于不同距离物体的大小判断是很困难的，因为往往缺少参照系，但是它正好从一颗中等大小岩石边飞过，颀长的黑影越过了岩石，给林沐萍留下深刻的印象。更大的尺寸，意味着更强的续航能力。
那架飞行器开始加速，它的动力显然超过“天蛾”飞行器很多，“玄女”230C根本不可能追上，而且林沐萍正面临越来越密集的破碎岩石。刚才的爆炸破坏了附近星体的初始状态，使得它们的轨迹更加难以预测。
“0124呼叫‘日蚀’，我得返航了。我认为暂时它不会形成威胁了。”林沐萍认为，从这架飞行器迅速逃离的行为来看，它很可能只是一架侦察机。这意味着暂时他们是安全的，但这架飞行器完全不同的形态，让她心里又有着隐隐的担忧——是不是暗处正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随时可能发起攻击？
“你确定？你确定我们是安全的？”
“我很确定，在抵达远征舰队之前，我会始终安排无人机起飞，保护‘日蚀’号。”当然，自己的猜测也要尽快向上汇报。
林沐萍驾驶战机返回日蚀号时，大约一半的乘员聚集在运输舰一侧紧张地向外观看，虽然林沐萍的交战区域距离运输舰超过1000千米，但是在宇宙中，刚刚那场壮观的爆炸闪光还是可以观测到的。
她到达舰桥时发现沃森已经在那里了，米勒舰长和其他人仍然有些惊恐，唯有艾希曼漫不经心，他似乎很笃定外星人并不会攻击这艘运输船。
“少校，为什么这些东西又出现了？”舰长米勒急切离开他的岗位，向林沐萍过来。
“这并不是之前的那架‘天蛾’，很可能是其他型号的侦察飞船。”林沐萍转向沃森，“我的座舱摄像机拍摄到了它的样子，可以转到这里。”
沃森点了点头去边上控制台。
“为什么？为什么它还在？”
舰长还在茫然地问这些林沐萍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林沐萍瞄了一眼艾希曼，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显然并不想参与讨论。
“我们该怎么办？”米勒不算沉稳，他开始来回踱步，“为什么你判断它不会攻击我们？说说你的理由。”
“我的理由很简单，以它的速度来看，它想要攻击我们，刚刚有无数的机会，而它选择了逃走，所以我认为它只是一艘侦察飞船，并不具备攻击能力。”
“嗯，确实算一个理由。”
“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提高警惕，因为这意味着，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很可能隐藏着更大的具有攻击能力的飞船。”
林沐萍的话令米勒马上再次紧张起来，“也就是说，他们在准备下一次进攻了？”
“舰长，与机舱交互完成，图像下载完成。”沃森突然插了进来。
“显示到主屏幕上。”
舰桥大屏幕上，一架暗淡的飞行器显示在上面，它正在飞快地逃离，可以看到飞行器后方有明显的发动机喷口。
“看上去不是‘天蛾’飞船？要大很多。”沃森说。
“但是总觉得有点儿渊源，至少外形很像。另外，它显然具有大气层内飞行的能力。”林沐萍说。
“这让我想起上一次战争爆发。”舰长摘下帽子擦了擦头上的汗，“九婴降临前，我们首先面对的也是‘天鱼’和‘天蛾’的侦察骚扰。”
“确实如此。”
林沐萍仔细观察舰长，他的惶恐不是装出来的，他与气定神闲的艾希曼完全是两回事。
“舰长，没必要太过悲观。”一直不说话的艾希曼突然开腔。
“你又有什么高见？”
“也许这次，他们发现我们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就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加以干涉了。”
舰桥内除了林沐萍在冷笑，其余人都用惊愕的目光打量艾希曼。
“你为什么要笑？”艾希曼转向林沐萍。
“没什么，我只是忍不住。”
“你有没有想过，你向毫无敌意的目标发射了一枚核弹的粗鲁行动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他们会以为我们仍然没有诚恳的态度，如同丛林里充满敌意投掷粪便的黑猩猩，不配参与星际航行的大家庭。”
“星际航行大家庭？我不知道还存在这么一个组织。我只根据上一次战争中获得的常识行动。”林沐萍继续维持冷笑。
“上一次战争？如果不是那个李钧贸然的挑衅行动，或许根本不会有上一次战争。”
“我对你没有证据地歪曲历史的言论很遗憾。”林沐萍终于收起了笑容，她平静地反问，“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认为，一个五十年前就失踪的人会引起五十年后的战争？而且说到挑衅，最早击落外星飞行器的，似乎并不是我们。”
艾希曼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以一声冷哼结束了这场对峙。

20
李钧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空旷幽暗的空间里，前方是一道很宽的巨大沟壑，上面悬着被挂在几道锁链上的狭窄金属桥梁。从结构看，这些桥梁都是可以转动的。桥梁的长度并不足以跨越沟壑，显然得等待它们转起来，利用其形成的组合完成对沟壑的跨越——又是一次对应变能力的测试。
李钧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他想起了大部分往事，也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当然自从看到那架战斗机后，他心里的猜想已经变成了结论。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大脑里的虚幻场景。有人，或者说某种智能，正在利用意识框架挖掘自己的记忆。他们将自己置于各种由记忆碎片拼合出的场景中，搜寻着需要他们想要的信息。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突破了数层框架构筑出来的场景，但是还不够。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仍然全力进行配合，因为他要找到这框架的逻辑漏洞，找到彻底苏醒并逃走的办法。
他在梦境中，已经可以感受到地面传来的明显晃动感，这是身体传达给他的信号，所以他很确定自己的身体在某个正在移动的地方——他直觉地认为，应该在一艘星际飞船上。自从他身不由己地被虫洞吸入，然后被一群属于裂隙文明的星际拾荒者捡回去之后，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迫”接入脑机接口了，没有人能想到，他的这部分记忆已经恢复，他现在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意识和外部设备的连接。他记得在意识框架不稳定的状况下，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反向连接外部。他之前就曾经这么逃出来过，他不介意再来一次。
当然事情还得一步一步来，首先他必须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真实环境，看清那些躲在幕后，把自己当做小白鼠测试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他潜意识认为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些人的，只是越接近现在的记忆就越模糊，看来恢复还需要一些时间。
李钧看着前面的桥梁开始转动，又是一层全新的记忆空间。他觉得找到空间中的逻辑漏洞已经不太难了，因为拼凑的记忆越多，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就越明显。他并不急着走上窄桥，而是心里默默地读秒，数到37的时候，身后呼的一下起火——看来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这是测试者对他施加的心理压力，他们开始急了。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开始悄然变化，现在已经不再是观察者对小白鼠的单方面测试，而变成了双向试探——就像是钓鱼一样，李钧在航校时期的教官就深谙此道。他曾经告诉李钧，鱼塘里往往有三种鱼：笨一点的鱼会直直地咬到鱼钩上；稍微聪明一点的鱼会远远地避开鱼饵；更聪明的鱼可以轻巧地在不碰到鱼钩的情况下叼走鱼饵，在水下得意地嘲笑着钓鱼的人。何况李钧不是池塘里的鲤鱼，拥有数次进入意识框架经验的他在这里面可是鲨鱼，这帮人敢在他面前投下鱼饵，就得做好被他连人带竿扯下水的准备……
李钧已经感觉了到身后热浪滚滚，但他仍然花了几秒钟观察四周情况。两边都是浓雾，这是框架自动生成的限制行动区域的粗糙手法——他们不希望李钧跨出被设定好的范围，到更外面的地方去。
李钧早就注意到，虽然每次梦境的场景变化很大，但是要么是直接利用自己记忆里的场景进行拼接，要么就是这样空旷怪异仿佛没有尽头的空间。
火快烧到屁gu了，他开始跑向那些浓雾。他奋力一跃，发现自己的脚下是一座造型诡异的铁桥，这绝非他记忆中的产物。
他跃上铁桥，金属桥开始旋转扭曲，四周的结构在飞速地变化。他迅速观察附近所有的扭曲结构，判断前进的方向。
扭曲的桥面如搅碎机一般席卷过来，很快火势蔓延到了桥的一侧。李钧并不着急，而是等待时机。
他确认自己拿到主动权的方式，就是审视整个环境，最好是跳到对手布置的环境之外。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铁索突然垂到了他的面前，像是一条藤蔓般荡来荡去，李钧本想抓住它，但是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铁索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得像是一个“鱼饵”。
他放弃了原来的计划，向着脚下的无底深渊纵身一跃。这是一个明显超越实验设计者测试意图的动作，就如同载玻片上被观察的细菌，突然蔓延到显微镜物镜上。给那些高高在上的观察者一个大大的惊喜，这正是他要做的。他知道测试者随时可能中断实验，让自己陷入无意识状态，所以要抓紧时间。
李钧掉到了空间的底层，这里巨大的转动装置，控制着上面的一切。底层空间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圆盘状透明结构，透过圆盘可以看到下面闪耀的星河。刹那间，他大部分猜测成为现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那艘巨大飞船上，剩余的记忆也开始复苏了，而那些缺心眼的外星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着突破意识框架的经验。他们也没有想到，李钧会意识到这个框架是架设在实际的飞船结构上的。
李钧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消退，测试者正在采取紧急措施。他迅速观察了所有能看到的部分，希望以后逃脱时用得着。
铁翼根本没料到测试对象会逃逸出测试区，尽管只是精神层面的逃逸，但是对他来说仍然是奇耻大辱，因为测试本身意味着较高智力对较低智力的俯瞰和观察，而不是相反。此时，他的假眼被气得闪闪发光。
但是他现在没时间生气，因为还有其他更值得操心的事情。战舰已经到达了太阳系边缘，但是得到的情报让他十分忧心。他即将征服的目标文明，显然掌握了入门级的星际飞行技术，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了技术上的突飞猛进。
当然如果战舰还堪一战，拿下这种初等文明仍然不在话下。实际上，一路上铁翼主要考虑的战斗是与母星之前派出来的侦察母舰之间的，希望能快速俘获它。
原本他很担心那艘侦察母舰向母星发送回信号。裂隙人政府是不可能和他合作开发这个宜居星系的，何况，送到嘴边的蛋糕他可不想分别人一块。但是，刚刚破解的信息暗示，侦察母舰与人类的战争已经爆发，并且很可能败北了。而人类的实力提升很可能超越了他最坏的预期。
无论如何，这艘战舰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为了能尽快赶到地球，他冒险增加了航速，这大大透支了动力系统本已不多的寿命。现在他必须拿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来才行，但是时间又不允许他进行太长时间的谋划。
对于铁翼而言，计划和观察，永远是军事行动的最重要前提，为了推翻前任舰长，他策划了大约25个裂隙年（约等于300地球年），而现在，留给他入侵地球的时间只有那时候的百分之一。
他的前锋探测器已经提前穿越日鞘带进入太阳系，并发现了小行星带停留的一支规模巨大的人类舰队。他大胆推断那艘侦察母舰应该已经被摧毁，并且被人类利用，逆向发展出了大量的技术。他很难将那架表面布满铆钉的人类大气层飞行器与小行星带的舰队联系起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科技发展速度。
加上对那个人类俘虏的测试很不顺利，让他看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入侵可能如同那艘侦察母舰一样，被人类反噬。
当然也并非全无好消息，他已经与那艘侦察母舰的一架中继飞船建立了联系。如果那艘母舰没有被摧毁，也许还会有一场裂隙文明之间的战斗，但是现在它不存在了，这方面的难题迎刃而解。根据裂隙人法律规定，那些散落在太阳系内的小型飞行器，将会自动归属于就近的裂隙战斗单位。这样一来，他们可以通过那架中继飞船得到现成的情报，省掉很多研究人类工业水平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