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拟甘肃布政使左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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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天空总是不够通透,天空的底色是灰蒙蒙的蓝,云是灰扑扑的白,天高云渺,偶尔见一次天高水阔,总觉得不是真的。同进京的那位布政使年级太大,一路上教我说天衍五十,一线生机留给别人也是留给自己。我说琉璃佛塔赐下的一点慈悲,除了叫人尝尽世间皆苦,一线生机与世人的便仅剩下了诡谲的心思。鸡同鸭讲,话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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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进了京便病了,风邪入体,嘴歪眼斜,不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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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倒好说,邪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可归根到底这样子没法上御前,于是那一省来得外官便只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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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昔日里文死谏是气节,大清乾清门外的白玉石阶引文人下跪也是气节。可他们怎么不跪呢?分明谁都该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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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有一问,咸亨年间那位开了四个港口的棠大人,眼下人是埋了不假,可里头应对的章程没跟着埋了吧?按说时间过了也没有很多年,拿出来修修改改,与时俱进也合该有用。还有那位先帝,是心里头没成算吗?还是那时候夷商单纯不知世事任咱们朝廷予取予求了? 【我好奇,也惶恐,斗着胆一句一句的问,只在殿前奢望真有人来解惑】臣斗胆一句问,诸位谨慎至此,是洋人来送的是刀子,还是眼下咱们又要依着祖制回山海关外了?外商一句恳求,咱们便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假,外头人给的是金山还是银山,这银子都够他们伸手来干涉咱们朝廷自家事了?泱泱大国的面子,谁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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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伏的胸膛催活了补上禽兽,谁都在与有荣焉,唯独我一个人说不着——一来不太敢,二来不够格,于是我再等,等到殿上安静,再开口铺陈,还是发问】臣还有问,倘若榷关这税要减,咱们向来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这税朝廷要以什么名目减?是一步步慢慢减,还是一步到位做个不变动的征额?减了之后,若与各省税课则例之数有差,此间连带的责任该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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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桩件件的条陈自北京城开始,像离弦的箭,落到每一个为官的人身上。要清廉,要正直,这时候讲的就是家国的面子,谁错了规矩,也好,拿头来赎罪——吓唬老实人罢了。原我是不该信的,可仔细瞧了朝堂上下,似这老实人只我一个,是以我便老老实实的站定了,再问】臣还没问完,再退一步说,洋人有什么确切的章程吗?有提到过两国之间互市贸易的计划吗?若有了章程和计划,户部可有过预算,这事放开了咱们能赚吗?若是赚不了呢?又或者说,咱们赚不抵投呢?户部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吗?咱们手里头的钱来年预算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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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地方上的民政,年底做了头筹,还要做来年的预算,户部诸位大人,一国的财政啊,又不是家里囤着金山银山,总不能人家一句话,咱们就莽着往上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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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琼花开的时候,我爱去听书,家国大义者有,编排皇宫贵胄的也有。譬如早些年,大清爱着博尔济吉特,那是真的爱啊,当家人都不姓爱新觉罗了也要爱,也幸亏情种不吃这一套,宁肯出家殉情,也顾不上祖宗法制。可这故事换个名字换个时间,也是这么故事,譬如李自成冲冠一怒为陈圆圆,再往前的宋仁宗死生两皇后、唐明皇的长生殿说的不都是这么个事吗?没意思,眼下我来改改,主角换成洋人,那也是个精彩纷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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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虽是上国,要体面要大气,可生意往来咱们不能一个劲儿的往上赔啊。【多大的家业啊?目光扫过云鹤彩兽,心里按下那些不着四六的,又慢悠悠的说】臣再退一步,这之前,各省收用归各省,臣协的就是一省的行政和财赋出纳,知道这块地方什么样子,一年三百六十天遭灾两百天,风卷着沙子刮过地皮,再顽强的庄稼也撑不过一时三刻,按察使司那里的卷宗上记着,为着口吃的闹出来得官司只会多不会少。去岁若不是浙江的照例支给,那饿死的百姓不知多少,辖下一位道台今岁见了臣便落泪,直说若是自己稍微有点气节合该在任上抹了脖子。可臣舍不得,舍不得这样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左支右绌到丢了命,总觉得这大好山河还能救一救。这个榷关的税减了,照例支给的钱就少了一笔,臣那辖制的地方就少了一笔支用。他们沿海富庶,可以不在乎,可臣不行,臣等着这钱救命呢。大清一十三省,沿海养着内地,臣等能拉下这个脸求朝廷求兄弟省救济,做父母官的不丢人。可这笔银子在户部拿出个预备解决的方案来之前,臣不能松口。盖因臣今日在这里附和了,明日那儿的百姓就要饿肚子,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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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里怎么改,怎么赚,臣不当时,也没什么立场去问。两条大河自西向东,条条大路自南往北,哪儿都通的了,怎么偏要劳苦内地呢?这榷关的税要是减了,臣问一问,西北之地可否有参与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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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忧虑,但仍心平气和的,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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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患寡而患不均啊,诸位。往年里改的是沿海,多了进项的也是沿海,臣再是眼馋也轮不到臣来说话,可眼下榷关的税一减,户部若没个预备的章程没个应对的说法,那一省的军民百姓,可就真的要吃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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